第78章
见车中无人,扑了个空,林茂繁也皱了皱眉,不等他发话,便有两个随从上前一步,在这车厢附近搜寻起来。
“尊上!”那随从似是从草堆里翻出了什么东西,连忙递了过来,是一枚银制的茶盏,上面还残存着水渍。
林茂繁接过去看了看,认出了上面林家的标记,又凑近嗅了嗅,对着随从笑道:“我这侄儿倒是好雅兴,逃命途中还不忘品茶。”
但随后他便面色一冷:“茶水已经凉透了,怕是出城不久就已经下了车,追!”
他身后那人朝另外几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又问道:“尊上,这几个凡人怎么办?可是要……”
他横手向下挥了挥,做出个杀人灭口的动作来。
他们这般举动,饶是久经世面的商队头领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往日里他们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山贼什么的,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破财免灾,但眼下这帮人摆明了就是来寻仇的,就他们这点钱财,人家怕是根本就看不上。
见已有人哆哆嗦嗦地抽出了刀来,林茂繁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尊驾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来寻那个不成器的侄儿的,既然尊驾与他素不相识,算下来,倒是本座叨扰了。江离,咱们走。”
话音初落,他们一行人便没了身影,那商队中人提心吊胆四处张望了许久,确认了他们是真的已经离开之后才松了口气。
“可吓死我了,这一身的汗……”之前被头领敲了一烟管的汉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那几个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差点害死我们!”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老大,咱们这可还毁了辆车……”
那头领也后怕得很,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将散落的东西收拾好,下意识地就想撩起袖子擦擦脸,正好看见他身旁的那辆车上,多了个精致的包裹。
他伸手将那包裹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满满当当地装满了进锞子,不由得神色大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招手让下属们都围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等进了城再分,这事,谁都不许声张!”
一直等到这片山林重新归于平静,殷承宇才撤下了隐匿身形阵法,三人小心翼翼地抹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迹,重新开始赶路。
“想不到竟然是他亲自来了,方才那点小把戏瞒不了多久,还是快些离开此处吧。”林修然道。
林飞墨连忙点了点头,问道:“公子,我们是御剑还是……”
“不可!”殷承宇打断道,“他们才刚走不久,若是动用灵力,只怕立刻便会被他们察觉,林茂繁隐忍多年,之前一击未中,必定不会再给我们留下逃跑的余地。”
只可惜方才商队离开时将车马都带走了,此处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离大道,不管怎么走都醒目得很,十分容易暴露,三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冒险从山间野林穿过,只要穿过这片山林再顺江而下便是衢州,等到了衢州之后便能同临淮林氏的人汇合了。
三人离开小径往树林中走去,林飞墨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公子,既然那时已经察觉了林茂繁他们,咱们直接走便是了,只怕早就将他们甩开了去,又何必等这么许久?”
殷承宇虽说并未开口,但显然也是有同样的疑惑,毕竟早早离开还能多一线生机,他们方才隐匿在附近,虽说有阵法遮掩,但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怕是就连逃跑都来不及了。
“我们倒能一走了之,可这商队上上下下二三十人,虽说都是凡人,林茂繁不一定会对他们下手,可若是有什么万一,让他们因为我们而被牵连,至少还能找个机会引开追兵,不亲眼看着他们平安离开……”林修然摇了摇头,径直向前走去,“吾心何安。”
殷承宇和林飞墨倒是少有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大理解林修然这般举动,毕竟在他们看来,眼下逃命才是第一等要事,至于这素不相识的商队则无暇顾及。就算林茂繁真的对这商队下手,那也是他的因果,牵扯不到林修然身上来。
林修然这般举动,在他们眼中,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
“天色不早了,山间天黑得早,又不好点了火把或是用什么别的法宝照明,我们倒是无碍,飞墨,你若是夜间行走山路,视物……可有障碍?”林修然问道。
林飞墨尚未结丹,白天倒是还能咬咬牙跟上他们两人的进度,可若是到了夜间,他的视力便比不过林修然和殷承宇两个金丹修士,再加上为免暴露又不能照明,怕是只能借着月色星辰照明,行进速度难免会受到影响。
“公子……”林飞墨瞬间惨白了脸,“飞墨决不会拖公子的后腿……公子别不要我……”
林修然还未开口,殷承宇就先冷冷地插话道:“你已经拖了不少的后腿了。”
若是换了以往,只怕林飞墨还会满是不服气地同他顶嘴,但眼下他自知理亏,听了殷承宇的话更是低下了头,只觉得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酸楚,恨不能以死谢罪才好。
殷承宇本来就看不惯他,林家出事之后更是把他也当成了林茂繁的同党处处提防,眼下见他眼眶通红一副委屈的样子,更是心头火起,气不打一处来地道:“若是要哭,便早些滚出去,这般心性,也敢妄言修仙求道?”
“都闭嘴!”林修然神色不悦地打断了他们,冷声道,“这个时候了还有闲暇争吵,怕是等到林茂繁追来时,你们是打算靠争吵退敌了?”
林修然性子一贯温柔,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生气的时候反而更加威仪自生,殷承宇知道他是动了怒,连忙闭了嘴,专心开起路来。
林飞墨早就如惊弓之鸟一般,被殷承宇阴阳怪气地刺了一顿,连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又拖了后腿,可没想到越是心急反倒越是容易出错,没走几步他便脚下一滑,踩空踉跄了一下,正好又是段下坡路,当即便滚了下去,好在没过两步他就反应了过来,另一只脚艰难地刹住了地,这才勉强停下。
停是停下了,但一站直身子,方才踩空了的那只脚便自骨髓深处生出一股刺痛来,林飞墨闷哼了一声,紧紧咬住了嘴唇以免自己叫出声来,但额头上还是瞬间渗出了汗珠。
殷承宇只当自己没看见林飞墨的这番动作,林修然却是不会忽视这些的,当即便停下了脚步:“可还走得动?”
林飞墨试着走了两步,但脚上疼痛难忍,根本无法支撑他行走夜间山路。他低着头闭紧了双眼,眼角泪滴滑落,但语气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飞墨无能,还请殷公子……替飞墨照顾好公子,只要公子还在,林家……根就还在。”
他的意思已经再是明显不过,林修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当即斥道:“慎言!林飞墨,难道你心里我便是那种连弟弟都不顾的人么!”
殷承宇满是不赞同地叹了口气,思虑良久才又开口道:“修然,追兵将至,只要有半点差错,林茂繁的人便会追过来。”
他的意思,林修然是再明白不过,无非是撇下林飞墨先独自离开这片连绵山地,从理智上来说,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执意带着林飞墨一同上路,他们二人的行程也会被拖累,等到林茂繁搜寻过来,怕是一个都逃不了。
可是此处偏离大路,方圆数十里都荒无人烟,林飞墨修为又低,要么就只能在这里苦捱上几日,等到脚伤痊愈,要么就只能冒险动用灵力医治,但那么一来,势必会被林茂繁的人发现。
林修然上辈子看三国的时候,总是觉得刘备迂腐,明明追兵在后急着逃命,可他竟然还要带着百姓,自己拉低逃跑速度,可到了眼下,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能理解刘备的苦衷了。
刘备既非士族门阀,又未手握重兵,他于乱世之中艰难求生,所倚仗的,不过是人心而已。
林家一夕之间近乎覆没,他从昔日的天之骄子跌落谷底,一朝一夕之间,他尚能凭借身份笼络旧部,可他若是想带领林家重归巅峰,却并非朝夕之功,眼下的他,所能凭借的,也不过是人心罢了。
林飞墨见他不走,眼角泪水簌簌落下:“公子,飞墨不眠不休已经数日,体力早已支撑不住,还请公子先行……公子……哥!我求求你,你先走吧!你快走啊!”
“闭嘴!”林修然压低了声音厉喝了一句,不由分说地便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搭,稍一使劲,便将他背了起来,“逃命途中连自己弟弟的性命都不顾……若是传了出去,我林修然还凭借什么,去让林家旧部信服跟随!”
殷承宇张了张嘴,但最后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阻拦的话来。
他在魔域横行数百年,“强者为尊”的那一套早就已经深入骨髓,于他而言,收服部下只用靠着强权武力恩威并施就够了,修真界虽说不至于如魔域那般赤裸裸地崇拜强权,但也对凡人所谓的那套伦理道德不屑一顾。
可林修然,却执意要在这其中走出自己的道来。
遇见奇珍异宝主动谦让,秘境之中主动相助,待强者不卑不亢,待凡人不欺压轻视,待长辈谦和有礼,待仆从和善温柔,修真界惯来是以势压人,可他却想着以德服人。
尽管林修然也会时不时显出调皮的一面,会因为买不到桂花酒独自生闷气,会因为邻院女童给的一块饴糖笑上一天,会故意把调戏女修的登徒子脸都打肿,甚至做些恶作剧之类,可这些都只是让他更加鲜活可爱,终究掩藏不了他镌刻在骨子里的端方君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