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抓住点了什么,可却又些迷糊,“几百万两当真不是说笑?”
“那只是我保守估计。”
简宁满嘴跑火车,“若是赚了钱,造大海船,我敢说几千万两都跑不了。更重要的是……”
她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道:“民女在乡梓时就有听闻,那些外洋蛮夷发现了一块地。”
“一块地?”
“正是。”
简宁用力点头,“起码有三个大明那么大,土地肥得流油,撒把种子就能出庄稼。”
“呵……”
刘瑾笑了起来,“我大明才是中央之国,这等言论听听也就罢了。先生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还信这些胡言乱语?”
“呵……”
简宁也笑了,“大海那边当真是无人么?若真如此,那些海上蛮夷又从哪来的?海上来的可不仅仅只是倭寇,这些东西宋时就有记载。三宝太监下西洋也多有记录,公公何不回去查下?”
“这些与杂家有甚关系?”
“公公若能为陛下赚银子,还能开疆拓土,如此一来,还有谁能撼动公公地位?若是来日,真寻得一片土地,哪怕蛮夷言不尽实,可只要有南直隶一半大小,公公必是照耀千古,流芳百世啊!”
简宁一脸严肃,拱手朝天,“公公如今的地位还要利做什么?公公要的是名,这流芳百世的名!那些文人墨客素来眼高于顶,可若公公真为我大明立了功绩,让百姓日子好过了,谁能抹杀您的功绩?!”
刘瑾有点心动了,“那外洋土地暂且不提,你说若是内廷来督办海贸之事,当真能赚那多钱?”
说罢便是看了简宁一眼,呵呵一笑,“简云舒,此事若成,杂家必记你一功。”
“不敢当,不敢当,民女弱女子一枚,只求能有人依靠,不至于沦落被人欺负。”
“呵,你帮着杂家,杂家岂会让你受人欺负?你放心好了,杂家可不是那些假道士,有一说一的,你待杂家真心,杂家也不能忘了你。”
说罢便是一拱手道:“杂家这便去回复陛下,替陛下去江南走一趟。”
简宁笑着点头,将刘瑾送到门口,望着刘瑾离去的背影,她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转身回屋,见张妈等人正在闻着那只螺钿漆器盒看。见简宁来了,喜儿便道:“三娘,快看,这,这到底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好看!太好看了!”
简宁走上前去,也是细细欣赏。她虽知螺钿漆器,可却也是头次看见实物,以前也只在电视上看过。毕竟,这东西在后世可不便宜,即使是现在那也是高档奢侈品。
“这是螺钿漆器,乃宋人发明。”
简宁手抚过盒子,大红色的底色上,各类贝壳被打成薄片,刻成各色花样,最后点到盒子上,灿若云霞,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些花纹乃是螺钿,通过精心选出的夜光螺等贝壳,将其剥离,裁切刻画,然后混合金银条片,一点一点地嵌贴于漆器底地上,再经髹饰,推光而成……”
她抿了抿了嘴,“这一只盒子就足以让我们在这京城换上几座这样的宅子。”
说罢又是一笑,“且是内廷制造,来日足可当传家宝。”
“如此名贵的东西还是赶紧收起来的好!”
喜儿紧张地道:“万一被人偷了可咋办?”
简宁轻笑,“这地方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偷?”
说罢便是打开盒子,又是一阵惊呼,张妈惊叫,“这,这可是传说中的缂丝?”
江南纺织刺绣业发达,张妈也算有点见识的城里人了。可对于缂丝却也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薄如蝉翼的扇面似有金光流动,再细细看,竟是将金线隐隐埋在其中。一朵荷花沿着扇底蜿蜒而出,绿色的叶儿,粉白相间的花,嫩黄的花蕊,一只倒立的蜻蜓,鲜活得好似活过来般,工艺令人惊叹。
简宁拿起扇子,玉竹做成的扇柄传来些许微凉。一条配有玉珠的流苏划过手腕,一阵盈盈暗香传来,似沉香与茉莉花香的混合,清甜之余又带着点清雅。
轻轻扇动,味道更清晰了几分,她挺着鼻子嗅了下,不由有些沉迷。
说来她这人爱好不是很多,除去看书美食外,大概就是好香味了。上辈子,若是稿费多时她也会买瓶香水来慰藉自己一下。来了大明这久,生存不易,倒是把这爱好也丢下了。
这会儿这扇子传来一股香味,显是香料熏过,闻着香气,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姑娘,这味道真好闻。”
张妈挺着鼻子,忽然又蹙眉,“姑娘,刚刚刘公公来时可生气了,他不会在扇子上动什么手脚吧?妾身听大夫说,这麝香会让妇人流产不孕呢。”
“噗。”
简宁笑出声来,“没有的事,孕妇可能需要慎重,可无孕之人不用担心,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倒是冰片之类有孕妇人应慎用,再者刘公公还不至于有这心思。”
将扇子放下,轻轻摇头。
莫说古人了,就是后世也有许多人对麝香有误解,起码后世的科学没任何证据证明麝香会导致不孕和流产。要知道麝香主要的活性成分麝香酮还是食品添加剂呢,要是有害,全世界就禁了,哪能使用啊!
“三娘,这儿有张字条。”
二哥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他认字不多,只看了一眼,便道:“三娘,你看看,你看看,这有个大印,这是天子写给你的嘛?”
简宁接过纸,只一看便觉心惊肉跳。
“小荷初开,蜻蜓立头。闻香知夏,宛若卿心。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心脏好似漏了一拍似的,算计刘瑾的成就感一扫而空,简宁忽然发现自己若是回应不好这张字条,很可能会遭殃。
这几句诗,前面两句应是朱厚照原创,可后面两句却是出自诗经,且曾被孔夫子引用,是有典故在其中的。
联合起来,这字条大概意思就是:荷花开了,蜻蜓立头,闻着花香便知夏已来,就好像我懂你般。只是不知卿懂我否?这美丽的花啊,多好看,我是多想念你,可你却离着我这么远……
不得不说正德有点鬼才,自己原创两句,再一接上这两句,意境便得极为美。可偏偏后两句被圣人当作教材过,因为在论语中就有这么一段,圣人的点评就是: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看来你也不是真得想念,如果真得想念,那还有什么遥远呢?
简宁不知正德加上这两句是什么意思,他应该知道这典故吧?那还写来给自己做什么?
难道自己也要牛逼哄哄的跟用圣人说的话去回他?那成什么了?好好的劝诫之语,到了她跟朱厚照这边,岂不是成了打情骂俏了?
她头皮有点发麻,这事处理不好可就麻烦了,这是试探?难怪说帝王心深不可测,这屁孩子这是想要自己死啊!
她思索了半日,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只有用圣人言去回应,不然回什么都会被人按上“大不敬”,“媚上”的罪名。唯有用圣人原话回了,似乎还有点回转的余地。
想到这里便是有些生气。
这熊孩子故意的吧?是整她么?!朱厚照的顽劣可是出名的,难保他不会这样做,也没恶意,他就是好玩。
“三娘,三娘,天子说了什么?”
二哥好奇地将头凑过来,“你怎么都不说话了?”
“他说个……没什么了!”
简宁差点爆出了粗口,将二哥的大脑袋往边上推了推,又将纸条收进袖子,道:“我去给天子老人家回个信,你们准备晚饭吧。”
第二日,正德收到了简宁的回复,笑得直拍桌子,“哈哈哈哈哈哈!简云舒啊简云舒,怎么样?怎么样?朕这风雅之事干得还不错吧?”
想起那小妮子看到纸条的模样以及那别扭的样子,正德心里跟喝了冰镇酸梅汤一样,熨贴极了。那清丽小脸在脑海浮现,紧抿的唇,微蹙的眉,明明心里已是恼火却偏偏在克制自己……
哈哈哈哈!
正德抱着肚子大笑,张永被他笑得心肝儿发颤,便道:“皇爷,您这是怎么了?”
“哎哟,不行了,笑死朕了!那小妮子,哼哼,眼高于顶,清高得很,昨个儿有几次呢,看朕好似看个傻儿似的,不收拾下她还真当朕没本事呢!”
“那是,皇爷您就是天下第一啊!”
张永拍着马屁,可心里却不舒服。昨个儿简宁不但没推荐他,反是推荐了刘瑾这鸟人,让他很不爽,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一|夜过去了,也没逮到机会出去问个清楚,这会儿憋在心里可难受了。
朱厚照可不知他所想,只继续道:“今个儿朕上朝那些大臣吃惊的样子也好玩。嗳,只是说来也怪,朕这回想派刘瑾出京办事那些臣子们怎么都答应了呢?”
张永一愣,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抓住点了什么,他忙道:“那也算不得答应,皇爷只是让刘瑾南下去调查海贸的事,这可是正事。倒是那张采,不知怎的却是反应激烈,焦大人看着也不怎么赞成,真是奇怪了,往日这二人都是和气菩萨,不怎么说话的。”
“他们哪里是不说话?他们素来是支持刘瑾的,只是这回却是怎么回事?”
感情你还知道啊!张永差点就吐血了。刘瑾一个人还不能成事,若无这两狗腿子,朝堂怎能是如今这现象?
大家都是阉人,张永虽然跟刘瑾有仇,可他们的仇正是来自观点不同,两人以前在潜邸关系可是好的。张永就觉着刘瑾这么干不对,会把天下搅乱的,刘瑾受不了张永指责,二人自然也就生了嫌隙。
故而听正德说这话,张永也是有些郁闷了。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放纵刘瑾?
等等……
张永的眼睛瞪得大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今个儿朝上李东阳的表现。李东阳也反对了,且反对很激烈,坚决不同意刘瑾南下……而李东阳投诚刘瑾这件事,张永始终觉着李东阳是在演戏。不光是他这样觉着,刘瑾也这样觉着,只是找不到李东阳的麻烦罢了。
李东阳怎可能帮刘瑾呢?白痴都知道,若是此刻走人,少不得要有些麻烦。焦芳虽是首辅,可能力一般;张采倒是个能干的,可权位不高,刘瑾就这么自信,在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他那群狗腿子能震慑住朝臣?
简云舒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张永隐隐觉着这女子是给刘瑾挖坑了,可刘瑾那人又不是痴儿,就会乖乖跳下去么?
正想着,刘瑾却是进来了。
他招呼着人将公文全部抱了进来,跪倒在地磕头道:“陛下,这些都是要御览的公文,奴婢都让人拿过来了,等会儿奴婢便是回家收拾行李,明个儿一早就出发。”
“这么多公文?”
朱厚照吓了一跳,国家有这么多事要处理么?奏折竟是要用框装?一想自己要批这么多奏章,某孩子心里不乐意了,连连道:“这是要累死朕么?不批,不批,你不用去了,还是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好了!”
张永瞪大眼珠子,虽然他们这位主不靠谱惯了,可任性到这地步还是让他吃惊。这一瞬,张永已有些明白简宁的用意,不由心里暗暗叫可惜,若刘瑾真去了,这得是多好的机会啊!
刘瑾低着头,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好几个简云舒,竟敢给杂家下这么大的套,你是活腻歪了么?若不是张采提醒,杂家差点就上当了!你给杂家等着,等过了这关,看杂家怎么拾掇你!
傍晚时分,张永来到简宁家,将天子赐的荷花送来,同时送达的还有正德新的字条。
简宁望着那字条,差点就骂出了脏话。
MMP,不带这么玩人的,你是天子了不起啊?!又拿典故来捉弄我?
见简宁神色不定,张永便是叹气,“先生,您的苦心怕是白费了。”
“嗯?”
“刘公公派人南下了。”
他压低声音,“您可伺候好了陛下,不然定要遭他报复。”
他本以为简宁会惊慌失措或者失望什么的,可奇怪的是,这小女子一脸坦然,只轻轻一笑,轻声道:“哦?是么?这倒不意外,本来也没什么指望……”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