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关于武宗豹房的位置多有争执,来到大明的简宁这回算是弄清楚了一个历史谜团。
果然豹房是在西苑内的,也就是后世北海公园西面,靠近西华门。
简宁到豹房的时候,天才放亮。刘瑾引着她穿过重重宫殿游廊,最后在中轴线上最后一进院子前停了下来。
他并未进去禀报,而是让简宁去了偏殿的茶水房里待着,顺便还交代她只能喝少量水,东西是不能吃的。
简宁点头表示明白。面见天子是神圣的事,若是在天子跟前放屁或者想出恭啥的,那可是大不敬了。
想想真是不人道,就用小燕子的话来说,难道入了宫的人,屁|股就不是屁|股了么?管天管地,哪管人吃喝拉撒?
坐在茶水间里,也不敢松懈,保持着一个明朝淑女应有的坐姿:目视前方,下巴微收,腰杆挺起,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茶水间里的两个宫女看着便是抿嘴笑,眼里还有些好奇。另外一个烧火的小太监胆子要大些,看简宁虽气质清冷,可却不像会为难人的,便是大了胆子问道:“先生,您就是写出射雕传的人么?”
简宁点头,“你们也看过么?”
“皇爷让人编成了评书,高兴时会让说书的先生说给我们听。”
“陛下|体恤下人,当真乃仁义之君。”
简宁不动声色地对应着。这里非紫禁城,可却跟紫禁城也差不多。天子在哪,哪便是禁宫,说话行事得一万个小心。
“先生您稍用点水,陛下还未起身呢,不用这么拘谨的。”
小太监见简宁和蔼,便是大了胆子,将茶水递给简宁,简宁道了声谢,想了想便从袖子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金叶子递给几人,笑着道:“劳烦小公公和两位姑娘照应了。”
三人顿时大喜。他们虽是靠着陛下伺候,可到底只是做杂活的,能得赏赐的机会却不多。毕竟人家要行贿也该行贿陛下那些贴身宫婢和太监,哪里会想到他们?
而且这可是金叶子啊!这一点点起码能换一两银子呢!
忙是欢喜地行礼,“多谢贵人赏。”
拿了钱,关系也近了不少。三人虽干得是杂役活,可在宫里久了,自有一些心得。他们细细跟简宁讲了一些宫里的忌讳以及应对天子的技巧,比如出恭的事。
原来还真有些门道的。不能直接跟陛下打报告说“我要出恭”了,得说“陛下,我想去外面官房看一看。”
其实意思差不多,官房就是茅厕,但这样说来更隐晦更显尊敬点。
简宁有些哭笑不得,这绕了半天,还是那意思:我要拉屎啊啊啊!
不过也是嘛!这大臣跟陛下谈事一时半会儿的怎么能谈完?还有伺候陛下的这些人……不吃不喝一天容易,可一天不拉屎撒尿怎么可能嘛!只是尽量少食,减少去厕所的次数罢了。
简宁听着这几人说话,也不多言,只提几句关键性的问题,其他时候便是听他们说。小太监看在眼里,心里暗暗道:“这个先生当真是厉害,虽是民间来的,可这性子在宫里必然是能混成人上人的。读了圣贤书的,果然不一样啊。”
都知道陛下猎奇心重,没准这位先生就要成为主子了。
带着心思,小太监伺候得格外殷勤,而外面天光也真正大亮了起来。到了后世约七点半的时候,刘瑾又来了,尖着嗓子喊道:“宣,常州府武进县简宁,简云舒见驾!”
简宁忙起身,整理了衣冠,便是跟着刘瑾走出了茶水间。
到了外间正屋前,之前紧闭的大门已打开,刘瑾步入屋内,简宁留在殿外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便听见一个声音传来,“哪那么多世俗的臭规矩,让晋陵先生进来便是。”
刘瑾谄媚的声音传来,“皇爷说得是,奴婢这就将先生带来。”
简宁跨过高高的门槛,然后便是跪下,行参拜大礼。大明面见天子,一般行五拜三扣之礼。长跪,俯首至手(拜)五次,叩头至地(扣)三次,然后起身,拱手侍立。
这些规矩那两个姑姑教得用心,简宁都牢记在了心里。此刻额头贴在双手上,未听到天子的命令是无法起身的。
“起来吧。”
男子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沙哑,好似刚刚睡醒般,还带着些起床的慵懒,“先生可用朝食了?”
简宁有些呆愣,刚想起身呢,听到这话,只得又拜了下道:“承蒙陛下关爱,民女还未进食。”
刘瑾一听就急了,这人咋这实诚呢?陛下问你是客气,难道你初次面君还真吃上了不成?
“那正好,你陪朕用点早膳吧。”
“多谢陛下。”
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傻眼了。哪来的二百五啊?还真够坦诚的!
简宁慢慢起身,心里也是嘀咕。
史书记载正德行事不拘小节,还真是不假。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莫拘谨,你且过来。”
朱厚照招招手,“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朕让人做了些南方的点心,你且尝尝。”
简宁福身,“陛下厚爱,民女感激不尽。”
“哎呀,你别感激来感激去的了,朕这里不缺感激的人,你快坐下吧,快跟朕说说射雕的事。”
简宁嘴角轻轻一抽,暗道:皇爷,您如此不套路,让民女如何接话啊?
“哎呀,皇爷真是仁善啊,晋陵先生陛下让你坐就你坐,陛下最是宽厚了。”
简宁福身道:“多谢陛下。”
只是福身完了却是纳闷:难道要跟天子平起平坐?
到现在她都没敢抬头,那两姑姑说了,不能直视天子天颜,那是犯忌讳的,所以到这会儿了,她都是低头含胸的,只求快点应付完了,自己好回去。
刘瑾见简宁这样心里有些欢喜。这是个胆小守规矩的,就是实诚了些。这样的人杂家得给点恩惠,以后也好记得杂家的情。
冲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是有人搬来凳子,那意思就是让简宁坐天子边上去。
简宁见了,便是走过去,又是行了行礼,便是坐了下来。
一股好闻的味道传来,好似龙涎香,十分好闻。
“晋陵先生为何一直低着头?”
朱厚照好奇地打量着简宁。刚刚进来时,这人就一直低着头,只觉这女子身量颇高,比一般男儿都高,身材瘦长,很几分奇人之相。
打扮也是清爽雅致,见多了宫里的红红绿绿,乍然见到这清新的打扮,只觉心情愉快。只是这人一直低着头不见容貌,着实令他有些好奇。
她会是什么样?是像婴宁,还是像蓉儿?
“回陛下的话,宫里来的教导姑姑说,天子不得冒犯,故而民女不敢直视天颜。”
顿了顿又道:“虽然民女也好奇陛下的天颜,民间都说天子有三头六臂,面似囚牛,乃是天之嫡长子。”
“噗!”
正德一下就笑了,“那不是天子,那是哪吒。”
顿了下又道:“既然你不敢抬头,那朕便命你抬起头来吧,君命不可违,你总知道罢?”
“是。”
简宁应了一声,便是慢慢抬头。
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倒映在朱厚照眼里,微施粉黛的脸上没有媚俗,有的只是平静。
肌肤赛雪如玉,一双眼睛清冷幽深,只对视一眼,就好像能将人间所有的糟粕看穿一般,充满了智慧。
捏着桂花糕的正德呆在了那儿。似婴宁又不似,她身上没有俗世人间气却有着看透红尘一切的智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面对着他这个九五至尊,眼里竟是无波无澜,这令他好奇。
其实简宁心里是有波澜的。只是上辈子的经历让她习惯了收敛情绪,看似平静的双眸下有着些微的好奇。
这个史上争议最大的天子此刻就坐在自己边上,他不再是史书上的字眼,而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着的明武宗朱厚照!
今年已有十八岁的朱厚照生得一副好面容。想来也是,朱元璋虽规定了大明皇室只得娶平民女,可既然是嫁给皇室的,容貌自然是不能差的。这一代代繁衍下了,皇室子弟哪可能有丑人?
眼前的朱厚照就生得颇为英武,英武的甚至让人联想不到他是史上那个最强昏君。
棱角分明,鼻梁英挺,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虽是一身常服却不减其天子威严。再细细看,便觉此人一定很高,身材很健硕,颇有几分硬汉的味道,与昏君的形象相差甚远,颜值甚高。
啧啧,这要在后世,妥妥大明星的颜值啊!而且还是硬汉路线,正德如此美貌,真让她意外。
略一扫,她便是垂下眼,天子的颜还是不要多看,免得惹出祸事来。
她这一垂眼,清冷的气质去了几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间不由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这一刻,她好像又成了三笑。
正德又望了一会儿,这才将桂花糕塞进嘴里,轻咳道:“都说江南水土养人,常州更是钟秀灵杰之地,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先生这般的才女吧。”
刘瑾一喜,感觉自己押对宝了,忙连连附和,“谁说不是呢?哎呀,皇爷,要说这天下的美人可多了去了,可像晋陵先生这样有才华还有貌的女子可不多。初次见先生,还以为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女呢,这气质哪里似人间的人儿呐?”
正德望了刘瑾一眼,目光有些深沉,刘瑾一惊,难不成说错话了?
他望了刘瑾一眼便又看向简宁,见她又低垂着头,几缕头发轻轻垂下,更添几分秀美随意。嘴角扯出一个笑,道:“大伴说得不错,先生这样的人的确太少了,以后先生便是安心在京城住下,朕也好时时召见。”
简宁一愣。啥意思?这是扣着人不给走了?
见简宁呆愣,刘瑾急得跺脚,“哎哟,先生您还不快谢主隆恩呐?这多少人都想留在京城呐,求都求不来呐!”
尼妹啊!
简宁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伴君如伴虎,别人想来她可不想。她只想回家过小日子好不好?
“民女无寸功,如何敢受陛下赏赐?”
她起身跪了下来,“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免遭人非议。”
“啪!”
正德将手里的筷子一扔,道:“真没劲,让你留着你便留着,你惶恐个什么?朕这偌大的京城难道还容不下你这个小女子?”
这是发火了?
果是伴君如伴虎啊!
“起来,起来!”
正德有些烦躁地道:“朕是诚心邀你来的,你怎么弄得好像是朕强迫着你来似的?不是没吃早点么?快起来吃了,瞧你瘦得跟什么似的,还有点名士的样子没?”
简宁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家伙怎么这么不按常理来啊?咱不是初次见面么?怎么搞得很熟的样子?
只是见这人发火了,她也不敢磨叽,这皇权为天的时代她可不想在这儿当女侠。
起身才坐好,正德便骂道:“眼睛都瞎了?!还会不会伺候人?还不伺候先生用膳?”
“是!”
一群宫婢太监吓得白了脸,这几日江西农民造反的事搞得陛下心烦,这主的性子本就有些阴晴不定的,这下可好了,大臣们天天来奏报,搞得这主儿更难伺候了。
他们的天子其实也算得上仁厚了,只是只要那些大臣一来哭闹,便会难说话起来。这几日他们都小心翼翼的,就指望着陛下欣赏的晋陵先生能缓一缓陛下的心情,他们的差事也好做些。
简宁抿了抿唇,道:“陛下莫要责怪他们,民女出生卑微,若是让人伺候还真是不习惯。若是陛下应允,且容民女放肆,可否自己进食?”
“这就对了嘛!”
正德又高兴了,当真是小孩儿般的脾气,兴致勃勃地给简宁介绍道:“这木樨花饼是南京宫廷旧制,取最好的桂花制作而成;这是丝窝虎眼糖,还有这,佛波罗蜜糖,这在外面可吃不到,你尝尝。”
简宁当真是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民女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厚爱,当真是惶恐至极。”
“不惶恐,不惶恐。”
朱厚照笑眯眯的,“听说你那还有些没发布的手稿?且拿来予朕一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