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战战兢兢地来到简家,到现在他都恍如做梦般,那个素来被人视为不详的人竟要侍在君王侧了?
扁头无意中说漏了嘴,这女人来年竟要成为天子身侧的皇妃了!若是以前没得罪过她,村里能出了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极为荣耀之事,甚至值得他亲自掏钱办宴席为其庆祝……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他们王家村将人得罪死死的,钱婆子当初可没少给人气受,自己也不曾公正过,上回钱婆虽受了惩戒,可以她当初的手段来看,显是个心狠的,不过三十鞭,以往的仇恨能放下么?
今个儿马车入了村他便得了消息,只听人说,人家拉了三车东西回来,说是除了祭祖外,还要给租田的租户发些过年的东西。
这倒真是稀奇了。只听说过地主抠搜租户的,没见过地主还给租户发东西的,这简三娘到底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联合这些租户斗自己?
想到这里便是心下不安,捡了一些土特产便来拜访,希望简三娘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不要与他们这些无知村民计较。
在门口望了好半晌,直到里面传出动静了,王富贵在清了清嗓子喊道:“三娘,你回来了?里正伯伯来看你了。”
很快便是有个少女前来开门,她将王富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侧开身子道:“这位先生,里面请。”
王富贵暗暗咋舌。
一朝伴得帝王侧,当真是不一样了。就是这仆人穿的都比一般人好,跟个富家千金似的。那围脖是兔毛的吧?光这斗篷也值好几个钱呢!
按下心中纷扰,王富贵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有劳姑娘。”
进了屋,见着了简三娘,只觉有点梦幻。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人还是那个人,可好像完全不一样了,比起去年,那孤傲不可侵犯的气质更胜了一筹。
绣有墨竹的交领袄,一条朱红色的马面裙,简略却得体。
静静坐在那儿,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自有一股威严扑面而来,让不敢轻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按下心中复杂的情绪,上前拱手道:“三娘,几月不见,一切可安好?”
“一切安好。”
简宁起身,笑道:“里正伯伯前来看望,心中甚喜。正好从京中带了些礼物给乡亲们,里正伯伯来了便带回去罢。”
说罢摆摆手,让张妈将在京城买的一些小礼物呈上,“回来匆忙,也不知大伙儿喜欢什么,只带了些易保存的京中特产,还望里正伯伯莫要嫌弃。”
王富贵懵逼了。
他来之前想过了无数的场面,可偏偏没想到这一出。如此和善,这是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心里更惊惧了一分,忙道:“三娘,这,这太客气了。”
说罢便是有些吞吞吐吐地道:“之前是我做事不公允害你兄妹受了委屈,伯伯给你陪个不是。”
说罢便是弯腰要行大礼,简宁忙制止,“嗳,伯伯不必如此。里正伯伯不但是这王家村里正,还是王家族长,为人首领者处事自要周全。我家没了劳力,村民有所不满也是自然的。”
轻轻一句就将过去仇恨揭了过去,且神态并无违和,让王富贵定心的同时反是真心生出了几分内疚。
难怪世人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唯有旷阔的心胸才能成事。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也不假。
自己等人那样对待简家兄妹,可她却能不计前嫌,也难怪能写出那样的话本,能名动大江南北,能得陛下垂爱了。
再一想,别人简三娘上回发作也是因为钱婆子诬人清名,之前那些事别人根本也没来计较。这一想,就觉都是钱婆子作妖,自己是受她挑拨了。
人就是这样,总会寻个借口让自己心里舒服,总觉别人要品行有问题,自己的罪过就会小了些一般。
简宁望着王富贵,心里默默一叹,果然自己这样做才是对的。
来的路上她也想过扬眉吐气一番,可进了村,见王家村还是那个王家村,除了几户人家还像样点外,其他还是破败依旧。村民见了她,自是赔罪又道喜,就这样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自己还用得着计较么?
钱婆子也不过是她人生里的一滴水滴罢了,连个浪都算不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自己再炫耀才是掉价。
倒不如做个大度的态度,一来换得些好名声,二来也省了麻烦,免得钱婆子又搞风搞雨。
毕竟,谣言这种东西有时也很要命,谁知刘瑾以后会出什么招?断了钱婆子传谣的基础,那对自己也算是个保障。
深感愧疚的王富贵连连摆手,“惭愧,惭愧,老夫也认得几个字,聆听过几句圣人教诲,因利失义着实不该。也幸得三娘宽厚,不与我等计较,给老夫留了点脸面,如此相待,老夫哪有脸敢再托大?”
说罢便是呈上自己带来的礼物,“这些都是家里老婆子自己做的东西,想着京城也吃不到这些,让你带京城去吃。”
“倦鸟归巢,落叶归根,生于此,长于斯,人到最后,念着的还是家乡这口饭菜……”
她淡淡叹息了一声,“过去便过去罢,此一别,家乡父老不知何时再相见,恩怨如何还谈得上?”
王富贵愣了愣,道:“能伴架君王侧乃是天下多少女子夙愿,可三娘为什么好似很伤感?”
“我在此地长大,对这儿自是有感情,这一走,便也不知何时再能回来了,岂能不伤感?所以里正伯伯……”
她行了一礼,道:“三娘的父亲逃荒来此,在此盘踞也受了你们王家的恩情,说起来,我虽非你们王家人可却也算得上是父老乡亲了。之前的嫌隙还是尽消了吧,不用再放在心上。”
王富贵有些激动。
这话听在他耳里的意思就是:“过去的事就算了,她简云舒还是念着父老乡亲的感情的,只要管着那些爱挑事的人就行。”
简宁也的确是这个意思,所以说开后,二人谈话就简单了起来。简宁挑了些京城的事说说,而王富贵则琢磨着,是不是让扁头兄弟跟着简宁去京城算了。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现在若直接巴上去也显得难看。但扁头不一样,扁头跟简宁关系好,若是扁头出息了,那还少得了他王家的好么?
不得不说,王富贵其实挺会当族长,很会为族人谋利益,就这点上他还是挺称职的。
在他看来,扁头如今虽然替简宁管着常州的事,可到底不如跟着简宁去京城见世面,二哥又不能住宫里去,二哥总要个相识的乡亲照顾吧?
王富贵心里算盘打得叮当响,越想心头越热,到后来便是有些按奈不住地试探道:“三娘,你若入宫后,二哥可怎么办?”
“哦?里正伯伯也知道这事了?”
“哦,哦,那什么……你的户籍还在这儿,我往来公门间,总会得到点消息的。”
倒是聪明,知道将扁头的无意之举掩盖下去,免得让简宁觉得扁头不牢靠。他哪里晓得,他会知道这件事是有人想让他知道,早在简宁到常州前,黄耿就派人知会了扁头,算是变相拍马屁。
“原是如此。”
简宁点点头,“二哥有张妈喜儿照顾着,我自是放心的。再说,陛下赐的宅子离着皇宫也不远,若真有什么事出宫看看便是了。”
“听说京城的人心眼子多,三娘你若用人还是多选我们常州的,老乡在外断不会欺老乡。”
这话一出口简宁就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心里一笑也不揭穿他,只点点头,“里正伯伯说的是,此事待我回去琢磨琢磨。”
王富贵感觉有戏,便是连连点头,“若有什么要老夫帮忙的,三娘尽管开口。”
“呸!”
待王富贵走了,张妈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当初那样对大姑娘,现在来道歉了,愧疚过后竟立刻又算计起姑娘来了,不要脸!”
“人活着若是没个念想那这等人也是可怕的。”
简宁淡淡道:“说到底还是我家世单薄,娘家没个兄弟姊妹,能得力的人不多。刚刚我说了要将他们当父老,他自然要琢磨这事。”
张妈瞪大眼,“姑娘是故意那样说的?”
简宁呵呵一笑,“我要绝了有人挑事的念头自然要给个枣儿,看着吧,他定会暗示扁头跟我去京城。这样也好,扁头的能力要应付常州这摊事的确也应付不上。只是胜在为人忠厚可靠,家里兄弟也不错,胖丫也是个好的,带去京城总有能帮忙的地方。至于常州这摊事……”
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之前有个人将整片近四百亩地都卖了给我们,那还留下了个管事的老管家,我没将人赶走,此人精通汇算,行事又颇为踏实忠诚,以后常州的事可交此人。”
张妈恍然大悟,“难怪您要亲自给这些租户送东西,还跟他们聊天,想来大姑娘都了解过了?”
简宁一笑,“听前任说的话自然只能听听,要听这些租户说的那才算可靠。这个叫黄新的老管事是个有本事的,为人也不刻薄,比较仁厚,选他必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