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带着一肚子的憋屈走了。
正德是铁了心要将那红颜祸水接进豹房了,自己若反对,恐怕天子会站大臣们那边去。以那帮文臣的尿性,必然会大力支持。
刘瑾心里沉甸甸的,眼看简宁得宠似已无反转的可能,便开始琢磨是不是缓和下关系。
那些谣言对简宁来说不痛不痒,她的书依然在热卖,甚至还有不少人出来斥责造谣之人。
简云舒已有一定名望,这个认知让刘瑾很难接受。那些故事是挺好看,可有什么值得追捧的?
刘公公不知粉丝效应,自然理解不了粉丝们的想法。
第二日,刘公公努力堆出笑脸上门却被告知简云舒外出游玩去了。扑了个空的刘公公顿时大怒,可却又不得发作,只得留下话,让人回家了,派人前来通禀声。
新来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将刘公公送走,心里越发发现自家新主人神通广大了。
不提小厮在这边如何感叹,再说简宁见今日天气微凉,便想出门转转去。
胡彦书动作很快,已在会馆附近盘下了一间店面。这店铺的老板好赌将家底输光了,胡彦书以极便宜的价格便将这家黄金地段的店铺买了下来。
会馆,乃是全国各省各地到京游子的安身之地,以参加科举的学子居多。集中在后世崇文区的会馆将普通的胡同变得不再简单,商贸因此繁华起来。
常州会馆就位于此处,一些常州的学子或常州籍的官员将军等也会来此下榻。
简宁按照胡彦书给的地址,在家里老北京帮闲的帮助下,很快便是找到了书坊。
店铺本就是卖笔墨纸砚的,都无须改动,直接换了招牌,进些书本便可经营了。
望着还未悬挂上去,散发着油漆清香的招牌,简宁抿嘴一笑。
百文斋依然还是百文斋,一股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简宁进了店铺,里面一个老人迎了上来,一口乡音在耳边响起,“可是百小生先生?”
简宁点点头,行了一礼,“老人家,你家主人可在?”
“公子有吩咐,若先生到了便让老朽带您去会馆。”
“去会馆?”
简宁略略诧异,可却没多说什么。
今个儿是男装打扮,去会馆倒也方便。跟着老头过了一条街,便是到了常州会馆。
常州会馆略显朴素,与其他会馆比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大抵也是常州的文人不甚在意这些,雕梁画栋极少,倒是内部装饰颇为雅致,十分干净清爽。
会馆大多由乡人集资建造,其目的还是方便乡邻,常州人注重实效的思想从季子那时起就定下了。
带着老妈子,小厮的简宁似颇受关注,没走几步便有人窃语,“那是哪家的公子?也是来求学的么?”
“定是富贵之家,也不知是哪家望族公子。”
说罢好奇的目光又落在简宁身上,只觉这公子风姿甚美,仪态优雅,不由在心里暗暗赞叹:好一个风华绝貌之人。
简宁对于他人的目光报以微笑。这儿都是老乡,看着便觉亲切许多。不在外地闯荡的人,大概也难理解乡音可贵。
穿过略显狭窄的过道,在过道的尽头处,老者停了下,在外喊道:“公子,晋陵先生来了。”
“快快有请。”
门被打开,胡彦书的笑脸出现在眼前,“云舒,你来了?”
简宁点头,“哥哥怎在会馆?”
“得知你今日要来,不少在京士子特来拜会。”
“嗯?”
简宁有些意外,随着胡彦书踏入房间后,却见一群打扮各异的人起身,拱手行礼,“晋陵先生有礼了。”
简宁眼里露出不解。胡彦书应知她不喜这些交际应酬,再者她到底是女儿身,冒然见人也是要引非议的。
虽心里困惑,可她还是回了一礼,用家乡话道:“见过各位小官人。”
“云舒,得知你在京受那狗贼羞辱,这些乡梓父老颇为愤慨。明日我那书铺就要开张,他们此来便是声援你的。”
简宁一下就明白胡彦书的用意了。再看看在座的打扮,便知都是家境优渥者,许是望族子弟也未可知。这等安排自是要“结党”对抗刘瑾,以免小人太嚣张。
这也是常理。在交通信息不便利的时代,乡情是除却亲情外最高的,要比同窗情都来得牢靠。官场按地域抱团非明朝首例,而是自古有之。
自己虽是女子,但被天子弄来京城代表的也是家乡父老的脸面,端没被人欺负去了的道理。胡彦书将人召集来,非要这些人与自己有交际,想来就是想进一步稳固关系。
一丝感动从心间流淌而过,她盈盈一拜,道:“简云舒何德何能竟能得乡梓父老如此牵挂,言语不知何表,只待来日脱身回了家乡,宴请大家以作答谢。”
“先生太客气了!你我本就是老乡,再者我等亦是先生书迷,端没道理看着权宦欺辱你!”
“说得不错!这些日子市井谣言颇多,都说你建议陛下私开海贸,真是可笑,天子与先生的对话他人如何得知?定是小人谣传!”
“对啊!先生的家我也去过,虽没进去过,但就在外面看却是谨守国法,怎会鼓动陛下开海贸?!”
简宁脸上闪出尴尬,沉默半晌,才低低道:“事实上……的确是我鼓动陛下以内廷名义开海贸的……”
“什么?!”
众人一惊,随即一个圆脸穿青色交领衫的公子道:“哎呀!先生,您怎可如此糊涂啊?!咱们常州倒无大海商,可在淞沪浙江一带多是海商,你这一来岂不是要得罪他们?”
“可不是?!”
话题太惊悚,一群士子都惊呆了,直接七嘴八舌地分析起利弊来,关系倒是一下亲近不少。
简宁坐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诸位,可曾读宋史?”
“这是自然!”
圆脸公子姓杨,名焕,字知新,乃是北宋哲学家杨时后人,端得也是百多年望族子弟,眼界自是不一般。
他跺跺脚,“时人皆知开海之利,可却无人敢动弹,先生如此聪慧难道不知其中利害?我等自是熟读宋史,知先生意思,可得利者岂容他人触其利益?现在坊间已有诸多传言,这几日我等已做了回击,但可预见的是,一旦陛下决心以内廷名义行海贸时,必遭海商怨愤,他们在朝堂关系错综复杂,到时必牵连先生。”
“呵呵。”
简宁轻笑,“那倒不会,传言只是传言,我不过一介女流罢了,哪里能给陛下什么金玉良言?待见其中利益,某人自狂,到时不待见人可未必是我。”
众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由爆发出一声笑声,“是了,先生是女子,怎会向陛下谏言?”
“我明白了,难怪刘瑾会推了南下的事,而张永却主动请旨南下,呵呵,这两人不合已久,怕是有好戏看了。”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于简宁的坦诚都心生好感。今日能进这间屋的自然都是选过的,既要家世出众还要人品清贵,简而言之都是靠得住的人。
一伙人讨论了一会儿,便觉简宁这条计谋实在高明。就是赤LL的阳谋,就看你刘瑾到时按不按得住自己了。
“妙,妙!”
一个矮个子的士子站了起来,“那刘瑾贪婪如饕餮,这海贸之利北人尚或不清楚,可我等江南之人却是清楚。吴淞一带大海商极多,瓷器,丝绸一府难支,时向我常州买货,每年交易银子不知凡几。史书终究是死的,若被刘瑾见其利益,恐很难逃脱其诱|惑!妙计,妙极!当真可惜,先生若为男子必为我大明肱骨,可惜,可惜啊!”
简宁谦虚道:“当不起恽公子称赞,公子乃是司马迁外孙西汉大臣杨恽之后,骨子里流着的可是太史公的血,在您当前不敢托大。”
恽珲哈哈一笑,道:“先生说笑了,为避灾祸改祖宗姓乃是不孝,惭愧,惭愧。”
嘴里虽谦虚,可简宁看得他的骄傲。也是,自己若是有这么一个老祖宗也会骄傲吧?特别是这个对门第还算看重的年头。
“世事变迁,每逢恶人当权,兵灾盛起便有改名改姓之事,我这姓不也改过么?”
众人一阵笑,杨焕道:“听先生此言,似对姓氏颇有研究。”
“倒也知道几个。”
简宁淡淡一笑,“日夜漫长,一日三餐,除却写书总要找点事做,看书便是极乐之事。”
众人一阵佩服,“先生不用行举业,又名动我大江南北,可却还能安心治学,我等佩服!”
说着便是恭敬行了一礼,脸上纷纷露出敬佩之色。
这就是一个道德年代,虽然假道学不少,可君子也不少,为人慎独好学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尊敬。
简宁忙回了一礼,道:“各位兄长都年岁都比我大,总是行礼我可吃不消了,还是随意些,不然我怕我走不出这门,寿数就被折没了。”
“哈哈哈哈!”
这下众人忍不住了,抱着肚子纷纷大笑,杨焕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先生当真会说笑,生死之死亦能拿来调侃,我等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