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老爷子气得全身发抖:“你小子想造反?我的话也敢不听?!”
阚东成沉默不语,悄悄把明月拉到身后,目光沉稳地跟爷爷对峙。
空气中似乎有无边杀气蔓延,看不见、摸不着、听不见,更加让人心惊胆颤。
明明是八月的酷暑,却分明感觉到有寒气浸体,像针一样透过血液,直刺骨髓。
一直守在隐蔽角落里的保镖,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眼观鼻鼻观心,躲在房间内外各处,试探着,不敢进,又不甘退,不敢退。
阚老爷子惊讶孙子的心意坚定,一瞬间显出古稀之年的衰颓,冷然抬眼:
“虎子,你先回去,把人留在我这几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家常……”
阚东成唇角缓缓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暗光,“抱歉,老爷子,明月马上就要开学了,不能留在这里,您要是觉得寂寞,我可以常来。”
话里藏刀的间隙,已经有人冲上来抢人,阚东成抱着明月,腾挪飞旋,一一踹飞,耳畔此起彼伏的的惨叫声,几欲令人发狂。
宛若世外桃源的茶园,登时一片兵荒马乱,阚东成一个漂亮的回旋脚,一个身影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远的菜圃里。
一群人面面相觑。
阚东成看破这些人无意伤他,今日之事另有蹊跷,不再多言,冲身后的老人们告辞:
“今日天气闷热,几位老人家多多保重,我改日再来看望!”
说罢拉着呆若木鸡的明月,一阵风似地冲出茶园,沿途人头涌动,如临大敌,却也没人上来拦阻。
天气酷热,本来就不短的卵石小径,愈发漫长得不见尽头。
好不容易冲出重围,铁栅栏依稀可见,路边的葡萄架下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耳圈上的钻石熠熠生辉,面上也不再是初见的冷然,笑嘻嘻地冲他俩招手,“跟我来!”
阚东成稍一迟疑,拉着明月跟了上去,“老九,今天怎么回事?老爷子突然发什么疯?”
“你先疯了,他们才跟着疯,聂蒹葭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眼巴巴等着嫁给你,你突然变卦另找了别人,聂家人能咽下这口窝囊气才怪。”
老九嘴里叼着一根葡萄藤,闲闲看笑话。
阚东成冷哼:“别乱说话,我离开聂家的时候,蒹葭才三岁,她记得什么?我从来没答应过娶她,就这么被缠上了,我还觉得窝囊呢。”
“老九”扔出一枚车钥匙,转身打量明月,笑得满嘴白牙,“早就听说,虎子你身边新添了位大嫂,果然漂亮!”
他啧啧赞叹,冷不防腹部挨了一拳,痛得他龇牙咧嘴,有苦说不出。
明月赶紧扶着他,关切道,“没事吧?”
老九不满的瞪了阚东成一眼,笑着朝她摆摆手,“不碍事。”
夏风吹敞了他的衣衫,露出精壮的腱子肉,明月看得连连咋舌,不知道他是在健身房包装的,还是真刀实枪练出来的。
那人眈眈看向阚东成,“怎么样虎子,介绍一下,怎么称呼?”
明月哭笑不得,这人明明就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叫什么,还作妖来这么一套,忍着笑配合他:
“你好,我叫——”
“叫大嫂!”阚东成醇厚有力的嗓音盖住了她接下来的话,护食一样把她揽在怀里。
耳圈男忿忿眯起眼,琢磨着要不要偷袭阚东成一顿解恨,看明月警惕地盯着他,无奈笑了:“大嫂,我姓朱,名久耀,你叫我小九就行了。”
阚东成笑得不怀好意,“是姓朱,名耷,字大耳朵,未来还有个绰号:耙耳朵……”
朱久耀瞬间变了脸,“阚东成你活不耐烦了?!”
明月赶紧劝阻,眼角却忍不住去看人家的两只耳朵,果然很招风,比一般人大一圈。
靠着朱久耀帮忙,明月跟着阚东成重新上了路虎,她心有余悸地抚上心口,“这些老爷子看着都怪怪的,吓死我了!”
“别理他们,我早该知道是一场鸿门宴!”阚东成语气不善,甚至连“宴”都算不上,无酒无菜,连水都没给喝一口。
“你的小名真的叫虎子啊?小时候是不是长得虎头虎脑很萌?”
明月笑得不怀好意,八年前她初见阚东成,他自称叫“老虎”,明月以为是乡间少年名字土气,后来又怀疑是随口胡诌忽悠她的假名,原来真的跟老虎沾边。
那时年少,勉强还能装装软萌老虎,多年过去褪尽青涩,更多的是猛兽不动声色的凛然和悍然。
明月转头看看身后渐行渐远的茶园,这里的人个个难缠,朱久耀也神秘兮兮,他问阚东成:“你为什么喊朱久耀叫朱耷?”
“长了那么大一对招风耳,一‘大’一‘耳’和在一起可不就是个‘耷’?我嫌绕口,直接喊他朱大耳朵。”
明月莞尔。
车过鱼水桥,阚东成接了个电话,半响没说话。
“怎么了?”
“史青书撤诉了,还让人出面保释你老妈。”
明月不敢置信,史青书翻脸不认人,为了摆脱老妈这个人老珠黄还不自量力的过气情人,不惜把她送进监狱,项阳这个亲儿子他都狠心不认,当初烧掉药材库的那把大火,究竟是谁放的到现在也没查明白。
这么多年了,史青书是什么样的人,明月自认心中有数,这条毒蛇安生了这么一阵子,现在又跳出来闹腾,所为何事?
阚东成提醒她:“你现在跟从前比,最大的区别就是将要继承一笔巨额资产,那是你父亲留下来的……”
明月了然,她被乔紫蘅侵占的产业,其实是老妈和老爸共同拥有的,项大海私底下把钱财挪到她名下,田碧云当然不甘心,他们二十年合法夫妻,她有权分得一半家产。
项爸已经死了,项阳不管是谁的儿子,都很难证明田碧云婚内出墙,无法证明她在婚姻存续期间有重大过失。
史青书应该是从什么渠道听说了项爸留下的钱财找到了,又来打田碧云的主意,哪怕项爸留下的遗嘱指定留给她,也只能剥夺项阳的继承权,田碧云的权利始终摆在那里。
想明白这些,明月说不清什么滋味。
阚东成安慰她:“暂时来说,他们不会采取什么措施,会躲在暗处,等你冲锋陷阵把钱财从乔紫蘅手里拿回来,他们再跳出来找你要钱。”
到了今时今日,田碧云早就不要脸皮了,出墙也好,儿子是野男人的也好,都不如拿到手里的钱财重要,一分为二的话,她也能拿到十个亿以上,有这笔钱撑腰,她的下半辈子又能扬眉吐气。
明月对钱财没有执念,她是替父亲不甘,项大海的死,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经过这么多事,她很难再相信父亲真的是死于意外,死于自杀。
当初警方认定项大海是自杀,原因有二,“生意破产”和“身患绝症”。
乔紫蘅侵占骊色的事情闹出来,项大海生意破产说生了笑话,身患绝症倒是事实,但项爸那个时候放不下的东西那么多,怎么可能轻易去死,还是酒后溺毙自家莲花池这种离奇死法?
起码他要跟田碧云、史青书清算一下,再把明月安置妥当,才会找个安稳之地告别人世,死得那么仓促,那么难堪,任谁都能瞧出猫腻。
既然不是自杀,那就要有凶手,是谁呢?
项爸死亡之时,身边不止有田碧云,史青书也在现场,当时他跟警察狡辩说是项爸跟他托付后事,他并不知道项爸要自杀。
现在来看,更像是项大海撞破了田碧云和史青书的现场,两人杀人灭口。
明月觉得自己的思维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提醒阚东成:“史青书知道了我爸有钱财留下,想的第一件事不应该是怎么图谋这笔钱,而是怎么掩盖当年杀人的事实。”
阚东成打电话联系律师,请他现行前往天涯海上顶楼套房。
半小时后,明月就见到了上次从警局把她领出来的程耀文。
“程律师,不好意思,这么快又打扰你。”
明月上前打招呼,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程耀文哈哈两声,进了客厅,互相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项小姐,我先要提醒你一下,乔紫蘅侵占去的那笔资产,就算拿回来,你的母亲田碧云依然能分走绝大部分。”
明月惊讶:“绝大部分?”
“是的,你父亲是白手起家的,他的所有产业,都是跟你母亲婚姻持续期间获得,按照《婚姻法》的规定,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所共同拥有的财产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你母亲可以依法分走一半,剩下属于项大海的那一半,如果他没有留下遗嘱指定让你继承,还要一分为三,你只能分得三分之一……”
明月懵了,她没办法说这些规定不公平,但对她来说,对死去的父亲来说,真的很不公平。
阚东成看她脸色苍白,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没事,钱财身外之物。”
明月莫名想哭,“我不是心疼钱财,是心疼我爸爸,一辈子努力,到头来却喂了豺狼。”
阚东成打电话喊来服务生,让他们送来一壶热牛奶,倒了一杯给明月喝,看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才继续跟程耀文聊。
“程律师,项大海当年被警方判定自杀,时隔八年,还没过诉讼期限,明月已经请警厅重新调查案件,田碧云和史青书的嫌弃最大,如果田碧云真的参与了杀人,她还有没有继承权?”
程耀文摇头,“如果她真被判定是杀人凶手,哪怕只是从犯,也会丧失遗产继承权,但仍然有她作为妻子的那一半家产。”
换言之,田碧云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