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东华医院V病区葱茏了一个夏天的花木,枝零叶落。
明月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才知道短短几个月,凋零的不止是花儿,还有秦岭风韵犹存的雍容。
她不敢置信地穿越房间里的愁云惨雾,走到闭目假寐地美妇人身边,试探地喊了一声:
“秦阿姨?”
接连喊了好几声,秦岭惊醒似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一霎那间闪亮,旋即黯淡,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来了?”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明月赶紧过去搀扶,冷不防跟一个硬邦邦地脑袋撞了个满怀。
她蹙眉捂住心口,还没来得及领略痛的真谛,几乎刺破耳膜地惨呼声骤然炸响:“项明月你这个贱人,怎么阴魂不算,抢了我的男朋友不算,还要抢我爸妈!我跟你没完!”
秦岭受了惊吓,长吁一口气:
“嗨,你这孩子,自己毛手毛脚,倒怪罪到别人头上……什么叫明月抢了你的爸妈,她也是妈的女儿,你的这个名字,还是给她起的。”
聂蒹葭气呼呼地反驳,“妈!你说什么呀,难道就因为她是你生的,你就格外肘往外拐,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瞪着一双本来就大得非比寻常的凤眼,砸得明月无语。
秦岭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依旧轻声细语:
“明月,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是妈没有看好你,让你被坏女人换了,听说田碧云待你很不好,当年我看她热情大方,没想到私底下那么坏……”
聂蒹葭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月实话实说:“都过去了。”
她凝神看着秦岭,面容枯槁,憔悴不堪,忍不住忧心,“怎么突然病了?”
秦岭无奈地瞥了一眼怒冲冲杵在床头的聂蒹葭,叹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聂蒹葭心虚地软了下来,不耐烦地挤走明月,搂上老妈修长却无力的脖子,讨好地撒起娇来:“妈——”
刻意拖腔带调的柔软声线,跟她脸上匆促集合的骄悍五官相映成趣。
“别说了。”秦岭异常疲惫的脸上,写满失望和无奈,“让我清静清静。”
昨晚宋晏的父亲宋博彦,自报家门闯进军区家属院,嘴里说着“冒昧打扰”,实则满腔怒火。
天下父母心,爱女宋蔻滞留万里之遥,大半个月饱受折磨,任谁也无法跟始作俑者客客气气。
秦岭很早以前就知道女儿不是宜室宜家的淑女,指望岁月磨砺掉她秉性里的乖戾和浮华,谁知道变本加厉。
聂蒹葭没料到向来宠溺自己的老妈,居然会让她“当众”下不来台,气咻咻地松开手,冲到阳台上去发闷,沿途稀里哗啦地声响,扰得人心脏发紧。
窗外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屋内剑拔弩张,愁云惨雾,明月担心秦岭闷出病来,自作主张调度来一张轮椅,推她下楼散心。
花圃里几株向日葵趾高气扬,畅想秋日私语,秦岭心虚渐渐平定:
“蒹葭这孩子,越大越让人不省心!”
明月明白怎么回事,无奈劝解:
“也不算太大不了的事,昨晚宋院长来找阚东成,求他帮忙,救宋蔻回来。”
秦岭叹了口气,“宋蔻我没见过,听说品学兼优,漂亮可爱,家世又好,被蒹葭坑这么一回,说不定前途尽毁!”
一句话说得明月心思高悬:“宋蔻……出什么事了?”
“昨晚我托大使馆的朋友打听,宋蔻就读的那家大学,说她‘品格不端’,劝她退学,朋友圈里还有人落井下石,提议撤销她还即将到手的博士学位,多亏他们家在医疗界有人脉,导师又惜才,搁置下来。”
秦岭说得愁眉不展,明月听得心惊肉跳,不辨方向地推着的轮椅往前走,差点撞上前方一对并肩前行的男女。
继续推着轮椅朝前走,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清香,明月深吸一口气:
“阚东成好像跟那家赌场……有交情。”
“扣押宋蔻的赌场,是东成在美国的好友开的,他要是肯帮忙,事半功倍。”
秦岭摇摇头,“东成脾气倔,这些年跟聂家有些误会,跟宋家的关系也不好,宋家跟乔紫蘅联手,侵占你养父遗产的事,实在让人难以谅解……也不知道肯不肯帮忙救宋蔻。”
聂蒹葭一个人呆在医院里无聊,懒洋洋地跟了上来:
“妈,太阳这么大,别晒坏了,早点回去吧?”
她不由分说地夺过轮椅,推着往回走。
明月有惊无险地从轮底抽回脚尖,正暗自庆幸,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熟悉的体温和力度,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人已经看过了,回去!”
阚东成一面说,一面推着她往不远处的路虎走。
推推拉拉的声响惊动秦岭,她狐疑地回过头来,看见是阚东成,高兴的自己转动轮子,往这边靠近。
聂蒹葭待要上前阻止,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气势汹汹伸出去的手,心虚地滑落下来。
秦岭一边艰难地驱动轮椅,一边轻唤:
“虎子?”
嗓音轻扬悦耳,透着惊喜,仿佛饥渴的沙漠旅人,骤然发现前方一大片绿洲。
阚东成皱起眉心,依旧没有回头,脚步却停滞下来,不冷不热地喊了声:“秦姨。”
“这阵子没怎么看见你,生意怎么样了?”
秦岭前一阵子影影绰绰听说,有人背地里使暗绊子,搅黄了他好几桩赚钱的买卖。
“还行。”
阚东成眉心愈发紧皱,客客气气敷衍几句,又开始推着明月往车上走。
明月的身世曝光以后,他反而担心,聂家复杂的人际关系,会伤及明月。
“虎子!”
秦岭蓦然加重了语气,震得身畔三人一动不动。
明月趁机摆脱坏蛋的钳制,扭身推起轮椅。
“昨晚和谐家的宋院长找上门来,说蒹葭害了他女儿……”
秦岭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杵在身畔的女儿,“说起来,也是我们对不住人家,宋院长的女儿还被扣在那伙人手里,脱不了身,算算日子大半个月了,又是一个女孩子,也难怪人家着急。”
“秦姨,有话直说吧,我还有事。”
明月悄悄掐了一把他的手臂,秦岭看在眼里,感激地拍拍她的小手,继续道:
“听说洛朗家族的大卫先生,跟你关系不错?”
“还算可以,在美国念书的时候,跟他是要好的同学。”
“那能不能请你——”
“不能,我跟宋家没交情,跟聂蒹葭也没有,她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另外,请秦姨以后不要用这些跟明月没关系的事情,搅扰她的生活,你做不好一个母亲,请做一个合格的路人。”
秦岭尴尬地垂下头,半晌讷讷:
“把孩子掉包是田碧云的事,跟蒹葭没有关系,我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就迁怒……其实我……”
“秦阿姨,还有别的事吗?”阚东成语气僵硬,不想跟她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没事的话,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明月的生活。”
秦岭着急:“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明月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知道自己是你的亲生女儿,但她有自己的爱憎,有自己的生活,不希望被突然冒出来是所谓母亲打扰,她早就知道跟你的关系,这么久都没来相认,不是冷漠,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的场面,秦姨,放过她,各自安好吧,聂家的宅院虽然很大,却不见得能同时容下两个女儿。”
“阚东成!你太过分了!你可以不娶我,不可以挑拨我跟爸妈的感情!”
一旁的聂蒹葭气呼呼地打断她的话,“还有那个宋蔻,被扣在赌场怪他自己笨,跟我没关系!”
“你!”
秦岭被女儿的无赖话气晕了,“做错了事还敢抵赖,真是没家教!”
“我高中都没毕业,就让你和爸轰到国外,还指望我有什么家教!”
聂蒹葭理直气壮,“宋老头敢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他!”
“啪”地一声,一记有力的掌掴,打得聂蒹葭眼冒金花,半天没回过神来。
秦岭破天荒对宝贝女儿动了手,眼睁睁看着她掩面踉跄远去,“聂蒹葭这孩子,这些年被我惯坏了,一点不懂事……”
明月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刚想上前安慰,冷不防身后传来阚东成闷闷地声音:
“这件事我尽力而为,秦姨不必担心。”
宋博彦那个老狐狸,用哀兵之计,以转让和谐家为条件,让他救出宋蔻。
简直可笑!
和谐家本来就是用明月的钱发展起来的,如果明月追究,大小宋院长都得身败名裂,还要承担法律责任,低于市价转让给明月,勉强算是一种解决办法,还妄想让他觉得占了便宜?
呵呵。
离开东华医院,阚东成带着明月去了一家私人会所。
跟寻常会所不同的是,此地设有专门为会员服务的名品店。
顾客不算多,大部分是女士,集中在时装区和化妆品两大楼层,陪伴她们前来扫街的男士,被安置在品牌专区的圆桌旁喝茶等候。
这里也不像大多数商家那般窗明几净,格调气氛颇像中世纪欧洲贵族的城堡,古色古香,典雅高贵,将门外的纷纷扰扰完全隔绝。
几乎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会立即被这种气氛熏染得矜持优雅。一小撮不购物纯粹参观的闲人,也会被这种氛围裹挟,收敛大大咧咧的举止,屏气噤声。
悄声细语跟顾客交谈的品牌经理,大都拥有本科以上学历,至少熟练使用一门外语,姿容出色却不是一味漂亮帅气,气质脱俗,言谈举止优雅宜人。进场以后经过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合格者才有机会穿上清一色的烟灰色套装,搭配质地良好的绸白衬衫,系正宗名牌领带。
一个熟悉的光头正在那里挑衣服,冷冽气息跟身边花花绿绿的女装毫不搭调。
关山忍不住笑骂:泡妞泡到老子地盘上来了!
导购区主管穿着价格不菲的长裙,唇边挂着一缕恰到好处的微笑,任凭阚东成如何挑剔,始终顽强的保持四十五度上扬。
良久,他终于满意一套,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