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安然出去,便遇上高文身边的谋臣林右,是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走过路都喘气不匀的那种。
他和许义方不合,因此对唐雎也颇有不满,看见唐雎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林右眯了眯那双三角眼,甩了一下袖子,唐雎置若罔闻,怡然离开。
林右听过许义方吹捧这个侄子,他却觉得,一个弱冠之年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叫计谋,因此对这个许南很是不满。
“林先生,”高文看着一年胖过一年的林右,想起刚才许南赏心悦目的面容,不知道怎的,心里有点塞,“刚才许南给本王出了个主意,林先生听一听,看看是否可行?”
“殿下,小子无状,岂能信焉,若误殿下家国大事,岂不是大谬!”林右毫不迟疑地将贬低唐雎,连话都不听。
高文不说话,静静地端起茶杯,只放在鼻端闻了一闻,“林先生原是个能容人的,怎么这些年,肚子越大,气量越狭了,本王一向是个念旧的,林先生也清楚。”
林右连忙一跪,“殿下,臣……臣没有,只是……只是那黄口小儿……”
高文等了半晌,笑道,“林先生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坐下。”
之后高文也没有再提唐雎的主意,只把林右打发走了。
唐雎回来的时候,几个小孩又打起来了。
她顿时觉得头都要炸了,阿遥一边抹眼泪一边抱着她的腿,哭道,“老师,你不要不喜欢阿遥,阿遥和别人一样。”
唐雎拎了刚刚在劝架的男孩子过来,问了一下来龙去脉。原来是阿遥学的快,把鲁班锁早早解开了,就有男孩子骂他,说了不好听的话,说他以后长大了就是个太监,没有喜欢太监。
小世子虽然熊吧,但是没有坏心眼,冲上去就把那男孩子给揍了一顿,这一打就成了一锅粥,小世子这一个月被唐雎按着没有打架,这回觉得自己有理,下手颇重。
唐雎把阿遥哄了一回,又把几个小孩子一人教训了一顿,这才散了学。
“老师,你能带我走吗?”唐雎临走前,阿遥小声问她。
唐雎蹲下来,轻轻捏捏他的脸,“现在不行。”
“那日后呢?”
“阿遥,老师可不是好人。”唐雎低声说。
“老师对阿遥好。”五六岁的男童眨着明亮的眼睛,满是信任,惹得唐雎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阿遥细声细气地点头,然后失落地走了。唐雎有几分无奈,小孩子啊,总是觉得谁对他好就想求旁人的庇护真是天真啊,唐雎想。
“可老师要是杀人呢。”唐雎半是威胁地对小孩说。
阿遥虽然小,但朦胧知道什么是杀人,这怡王府冤魂无数,上个月他还看见有人裹着席子被抬出去。
“那……那老师杀的也是坏人。”
唐雎摸摸男孩子的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你以后听老师的话,老师就带你走,不过你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谁都不行。”
阿遥终于笑了,“老师和我拉钩。”
唐雎把荷包给他,然后拉钩,摸摸小孩子的头,然后离开了。
阿遥年幼的心中其实朦朦胧胧有那么一种感觉,老师对他最好了,他要一辈子都跟着老师的。
唐雎只当小孩子年幼无知,哄过之后就走了。
天气愈发热的时候,陶醉带着陶筹过来了。
男孩子这一年跟着陶醉东奔西跑,还是在北方,整个人黑了一圈,脸也没有以前那么嫩,个子和唐雎差不多,依旧细瘦,扮个道士不难,只要不怯,就唬得住人。
唐雎一见就笑了,道,“哟,这是我们筹儿啊,不细看还当是冬天的木炭呢。”
陶筹出身伶人,一向是爱美的,一听唐雎调侃就急了,“小殿下您怎么这么说,哥哥还说我还跟以前一样好看。”
陶醉忙道,“不许对小殿下无礼。”
唐雎摆手,“坐吧,知道我要你去做什么的吗?”
陶筹点点头,“阿筹晓得,要去扮个妖道,哄骗北齐王。”
唐雎道了声是,又温和说,“最近你就在这儿,不能出门,我找人来教你,先告诉姐姐,要是害怕的话,我便不叫你去了。”
陶筹确实有点怕,他见过晋王好几回,每次都不敢抬头,从来没有看清过晋王的脸。
半晌他说,“不怕,我会尽力的。”
“不只是尽力,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那个时候我们不能保护你,你要过去做事,要帮我,不是去玩儿的。”
唐雎说的话不是开玩笑,哪个君王是好哄的,现在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提着头躲在北齐的暗处搅弄风云。
细作哪里是那么好当的,这是在玩儿命呢。
陶筹没有动弹,只低着头,他两个手指头绕在一起,一会儿又拽着衣袖,一直不出声。
陶醉想安慰下小孩子,但唐雎早就说过,让他别那么宠着陶筹,这会开口有点不合适。
唐雎脾气比以往好了可不是一分半点,看着已经暗下去的天色,道,“庄月,去准备晚饭。”
陶筹抬头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唐雎道,“别怕,这事不是非你不可,只是要从晋国找人颇为麻烦,时间恐怕来不及。”
唐雎手上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几乎都在晋国,来回麻烦不说,再被她亲爹给逮着,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吃了晚饭后,唐雎在书房里整理书籍,那是一本农书,和她所学的关系并不大,但是很有用。
那是她从怡王府藏书阁里的一张长案下翻出来的,因着那长案有点不稳,农书在那儿垫着。
唐雎向来很心疼书本,拿出来之后才发现是一本农书,编纂者是个汲汲无名的人,里面的内容唐雎还专门找人问了一下,倒是有用的,她便留着打算以后用。
陶筹心里还是害怕,但是他很清楚,唐雎不是白白养着他玩儿的,她留着他办正事呢。
而且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很强,他好强,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后退。
而且他很清楚,一旦现在后退,以后就再也不会得到唐雎的信任和重用。
美貌永远和罪恶联系在一起。
陶筹这样漂亮的男孩子,从小在戏班子,班主就等着他长大了把他卖出去,他听过太多太多不堪的事情,那是他最大的噩梦。
后来被人买走,带到陌生的地方,没有遇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他们教他读书,教他礼仪,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很多男孩子女孩子。
他从小背戏词,被逼的几乎过目不忘,就被送到了陶醉身边,跟了他的姓,起名为筹,自此成了陶大掌柜的弟弟,娇贵起来。
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忘的。
“进来吧。”唐雎说道。
陶筹推门进来,“小殿下。”
“怎的也跟着他们喊我‘小殿下’,我可比你大。”唐雎抬起下巴让他坐下。
“我是男人,男人永远都要保护女孩子的。”陶筹戏本子不知道背了多少,惯会说话。
唐雎笑出了声,“这话我喜欢他,你想好了。”
陶筹点点头,“是,只是请小殿下给我派个人护着。”
唐雎就等着他答应,回头道,“铁四。”
一个高大的青年男人走进来,朝唐雎一拜,面无表情。
“他跟着你,一个月的时间,”唐雎指着身后两个箱子,“这是所有和道家有关的书,全部记住。”
陶筹点头,但是铁四拱手跪下道,“主子,属下……”铁四出身晋国王族暗卫,原是唐榕的人,被唐雎硬是捞了过来重用,现在这个排行,是唐雎新建“朔卫”中的。
所有人的朔卫都姓铁,三个月前刚刚定下来的。
唐雎颔首,“尽量看。”
铁四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龟裂的现象。
“日后你就是秦川山脉中隐居的道士,玄天观的,名字就叫……就叫玄天好了,今年,嗯,一百五十岁了。”唐雎指着陶筹道。
陶筹心说您这也太随便了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啊。
唐雎不以为意,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书房这个月就是你们的,我先走了。”
少年人和年轻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去看书。
陶醉早猜到这一点,晚上过来找唐雎,问道,“公子,这行不行,如此泼天大计,让陶筹去?”
“放心,我们又不给北齐王吃毒药,你让怡王多找点好药来,想办法让他多活两年。”唐雎若有所思。
“是。”陶醉最好的习惯,就是从不问为什么。
唐雎又想了想,“多给许先生点银子,暗中打点一下,一个月之后,让他们顺利入朝。”
陶醉应下,然后起身离开。
唐雎早早去休息了,第二日去见怡王,提出来一个主意,让北齐王一个月后殿选那些道人和尚,找个会炼丹的。
怡王正有此意,顺便就递了折子上去,而这殿选的人,他推得的是太子。
唐雎倒是惊讶了一番,怡王解释,“年轻人,你要知道,有个词叫做以退为进。”
“殿下,太子若是安插自己的人上去……”
“不可能,”怡王嘲讽,“我那个大哥,最厌恶那些和尚道人,他一向清高自诩,这回没有上折子打搅父王,想来他身边的谋臣已经尽力了,他不会的。”
这怡王也不是白当的,唐雎道,“那殿下也不能接手,让王上亲自处理,这挑上来的人,太子不喜,那就一定能够为您所用,不必再插手。”
怡王点头,听从了唐雎的主意。
唐雎白天教学生,晚上回去看着他们俩读易经之类的书,就这么忙忙碌碌一整个月,那个殿试,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