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默然站在角落，看着官员们私下里说着闲话，看他们谈笑风生，怡然自得。
北方并南方的少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说来说去，不是哪里的酒烈，就是哪家女郎长的可人。
女孩子们胭脂水粉，金饰玉钗，放眼看去，都是不盈一握的细腰……长相暂且就不提了。
他们好像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趣事一样，说说笑笑，没完没了。
唐雎觉得有些无趣，她宁愿回去抱两本书去看也不想在这里消磨时间。
她和他们不一样，如此，便觉得有些孤独了。
唐雎捏了块点心，叹了口气又放下。自从老师……她就再也不想吃点心了，再精致也吃不下去。
“听闻怡王殿下新得一个敏锐明慧的谋士，常某一直想见一见，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啊。”
常贺在唐雎身侧阴森森地吐出来这样一句，颇是骇人。
唐雎目光微敛，肩膀一颤，然后起身见礼，慢悠悠地回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良禽择木而栖。”常贺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臂，请他坐下。
唐雎这才坐下，回道，“许某并非良禽，且惯于夜里觅食，这烈日炎炎，恐怕会灼烧这一身羽毛，我向来爱惜羽毛，别的不大懂。”
这意思很明显，她只会使阴谋诡计，在暗地里搅弄风云，朝堂上那些光明正大的事情，她是一概不懂的。
“那一位，给你财还是给你食了？”三十出头的男人拧着眉头，声音粗哑浑厚，听的唐雎非常不舒服。
大概是少女的天性吧，她骨子里就觉得不喜欢像她父亲那样的成年男人，他们会带给她浓重的威胁感。
“早些年，太子有一位谋士，瞒着太子用了些恶劣的手段，折腾死了一个不愿为太子所用的大臣，却不想太子大发雷霆，谋士黯然退场无人庇护，而后被人诛杀满门，据说十三岁的女儿被奸。淫至死……”
唐雎逐字说着，“我是不大明白的，一个谋士，算计人心便是他该做的，常统领你说是不是？”
“是。”常贺对这件事情也相当无奈，因为这个原因，太子身边一个合适的谋臣都没有，遇到事情，就能咋呼起来。
“鸟尽弓藏都不算什么，至少还能全身而退，可我怕死，怕兔死狗烹，太子殿下其人，我敬佩他，但不敢追随他。”唐雎举起酒杯，朝常贺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若是我能……”常贺同样一饮而尽
“你不可能，”唐雎压住袖子，笑着道，“你不可能有这个本事说服太子，上过战场经历生死的男人，大多看不起这些阴谋计策。”
常贺想把这个谋士争取到手，他看的出来，唐雎非常冷静，而且目光长远，最近怡王听从他的计策，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王上他们眼里，都有了很大的改观。
尤其是让怡王此时对王上言听计从，从不抗辩却偶尔贪心，十足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齐王身边就只剩下这两个儿子，太子尽给他添堵，但是怡王却那样听话，对比可想而知。
“你如何努力，怡王都不会得到那个位置，你低估了王上。”常贺道。
“我想，常统领可能误会了一些事情，”唐雎掩嘴笑了，似乎有些失望地说，“怡王殿下只是想在王都倾轧中保全自己罢了，叶氏和常氏两族的恩怨，他从来不感兴趣，何况要从你们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来……啧啧啧，还不如自个儿吊死算了。”
“前几日还跟我说起那什么什么楼新得了一个美人，亏了怡王妃是个利落人，不然王府的美人恐怕都能演好几十场戏了。”
唐雎把玩着酒杯，一副失落的模样，“我倒是希望殿下想要得再多谢，毕竟权势这种东西，我觉得越多越好。”
“这样喜欢弄权，你还跟着怡王？”常贺问。
“我是喜欢弄权，可我不喜欢玩命儿啊。”唐雎不小心把酒杯掉在了地上，“哐当”一下的声响，打断了常贺的思绪。
严鸿胪终于发现他们的第一谋士和常家人说的不亦乐乎。
他笑的跟只狐狸一样，道，“常统领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不敢，鸿胪大人严重了，家中祖父不便前来，只遣了常某一小辈过来，已经非常唐突，大人勿怪。”
常贺非常客气的见礼，他不大看得上这个老狐狸，八面玲珑，狡猾非常，大女儿嫁给了怡王，二女儿确是太子手下一个心腹重臣的儿媳，儿子娶得女子和叶氏七拐八拐有关系……怎么着他都落个好，这就是个墙头草，常贺自然瞧不上他。
只是大家都一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也不要嫌弃谁心眼多。
“辅国大将军和令弟远在北方守护边疆，何等劳苦功高，严鸿胪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已经感激不尽。”
唐雎真想翻几个白眼给两人。
“这位小许先生，”常贺笑意盈盈，伸手要拍他，唐雎赶紧躲开，常贺倒是不尴尬，继续说，“学问渊博，听说在怡王殿下府上当差，严鸿胪您说，这位小先生要是去咱们太学院教书，岂不是咱们北齐的一大好事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唐雎蹙眉，只听严鸿胪说，“许先生觉得如何，太学院教书，前途无量啊。”
那个“啊”字被他拉的九曲十八弯，一个北方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唐雎简直叹为观止。
“在下为幼子启蒙尚可，至于做太学的先生，怕会被诸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说误人子弟。”唐雎委婉拒绝。
“小先生真是谦虚，”常贺笑道，“大虞湘沅学宫出来的弟子，教导幼子启蒙，何等屈才。”
唐雎没跟人说过自己从湘沅学宫而来，那样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不免又惹出许多事情。
“湘沅学宫？”严鸿胪惊讶，然后转向唐雎。
“常统领今日早饭吃的多了吗！”唐雎嘲讽道。
常贺却是跟没有听出来一样，“原来严鸿胪不知道啊，想来怡王殿下也不知道，许先生真是谦虚……不知道先生师从何人？”
唐雎抿着嘴唇不说话，严鸿胪也盯着她，等着答案。
“不敢辱没师门。”唐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瞪着常贺想动手揍人。
好在湘沅学宫别的不多就是先生多，名师有，平庸的老师也有，常贺也不可能去一一查证。
这场面僵持下去不大好看，常贺一副十分对她感兴趣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唐雎拍倒在地上。
唐雎疼的眉头都拧起来了，硬是撑了过去，只听常贺道，“今日公事在身，不便多留，不知改日能否请许先生喝酒？”
“不胜荣幸。”唐雎伸手揉着肩膀，估计又青了，还得回去上药。
“那感情好啊，”常贺面上带着欢快的笑意，“东宫官署常年空缺，小公子若是有像先生这样的老师，定然前途无量。”
这墙脚挖地光明正大，毫不掩饰。
说完，常贺拱手离开，唐雎面无表情，严鸿胪张了半天嘴没说出来话。
良久之后，严鸿胪语重心长道，“许先生，老夫知道，怡王殿下这人哪……”
唐雎垂眸，诚恳回答，“严鸿胪放心，我不是个志向大的，怡王殿下对我叔父有恩，我为殿下做事天经地义，我也知道殿下他……那个什么……不过，当尽力，护殿下一生富贵荣华，平安顺畅。”
严鸿胪蹙眉，“你有此心甚好，不过……耽误大好前程，实在可惜，不若，便去了东宫，到时候还可以帮衬殿下。”
“我的严大人……您这是要我的命哇，”唐雎哭笑不得，“那位是个什么人物您不知道啊，当年旧事那般惨烈，虽说我叔父是晋国使臣，然而要是真遇上生死之事，那也不能……严大人，您别吓唬我啊。”唐雎一副惴惴不安惊恐不已的模样，把严鸿胪给逗笑了。
严鸿胪没再多说，却仍旧打算做个顺水人情。
常贺不是想挑拨吗，以怡王的性子，一定会不再信任许南，还不如直接把人送到东宫去，也好给自己留个退路。
唐雎是不想去见那位刚正不阿的太子的，虽然她喜欢那样的人，可毕竟唐雎是来杀人放火的，不是来教书的。
“放心，当年的太子不是如今的太子。”
“恕许某直言，大人，您就不为怡王殿下多想想吗？”
“年轻人，你要明白，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讲是非曲直，我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自己好，怡王殿下……咱们都知道，有了美人什么都敢忘，要不是这两年许先生从旁协助，说不得早就被打发到封地去了，你说是不是。”严鸿胪言笑晏晏，自己的女婿自己知道。
“草民侍奉怡王，绝无二心。”唐雎慢吞吞地说了句。
“你有此心，在哪里都可以为殿下办事。”说完，严鸿胪亲手给他倒了杯酒。
唐雎有些头痛，到了太子那里，她就没有这么多机会在中间搅弄风云了，若是不能正儿八经办事，她肯定会被太子弄死，若是办事，可她根本就是来挑起争端的，想她晋国公主，难道真的要给北齐出谋划策，改变现在的局面吗？
当然不可能！
唐雎喝了酒，严鸿胪又到一边去与人说笑。
“老狐狸。”唐雎低声念道。
他早就知道怡王扶不起来，这才到处给自己找退路。
唐雎随后借口醉酒不适，去了许义方那里。中秋佳节，北齐和晋国互驻使臣，自然是要互送国礼以示友邦和睦，许义方忙着这些事情。
唐雎说了这事，许义方一拍桌子，道，“怡王在朝中的事情多为这老狐狸打理，眼下他打算缩头，怡王便再难出头。”
“我当然知道，若是他缩头，咱们必定前功尽弃……本以为昏庸无能，便可以借着王储之争来挑起北齐内斗……如今这般，怎么这样艰难。”唐雎喝了口茶。
“小殿下莫急，”许义方道，“世事多艰难，怡王和太子不能相斗，还有叶氏和常氏，您还年轻，夏帝那里还能撑上两年呢，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唐雎揉了揉眉心，道，“是我高估自己，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