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且止步
栀夏2020-07-30 15:413,340

  爱一个人的感受是,想起他,心里的难受不是痛也不是痒,是怕有一天失去了此刻对他的这种狂热的爱和欣赏。反之,她也怕钟鸣失去这些。世界这么大,这么多人,能遇到真正心灵相通的人很难。况且,他是那么的好。他的好和他的理想追求,于她,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周日的早上,姜嫣是被一通来自家里的电话吵醒的,电话那头的家中仿佛才遭遇地震,鸡飞狗跳,周小娟急色、颠三倒四的说了近一刻钟,把姜嫣听的心慌气短,这才明白家里大致发生了些什么。

  近两年对中小企业环保要求严了不少,家里的瓦厂被列成了重点整改对象,自去年审计风暴后人脉关系变动,厂子就处于关停状态。在拿钱做环保与熟人投资之间,父母头昏眼花的选择了后者。这个熟人倒不是别人,正是董林的父亲,此人早年做滚装船、内河航运,这些年船业走下坡路,摇身一变成了当地崖柏第一人,自称主打“文化产业”。投资第一月回报率自然很高,安然度过第二月后,第三月果然跑路。

  想到前几天才看董林大秀丰富夜生活,知道他毕业后和方恬双双留在省会,姜嫣从他社交账号点进去,研究照片半天也只看出他的大致活动范围。突然灵机一动,查找和董林的聊天记录找到方恬在用的账号,通过最近的评论区的对话和关注列表里的人,找到了方恬工作的地方。

  “跑得了爹,跑不了儿子,找舅舅帮个忙,就在这儿附近蹲守着。”姜嫣的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周小娟怯生生的问:“能行吗?”

  她摸一把眉眼,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悦耳一点,“舅舅做安保行业这么多年,心里有数的。”

  女儿声音里的寒意让周小娟一凛,嗫喏着与丈夫嘀咕了一阵,挂了电话。

  方恬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遇到了姜嫣,没有之一。她这样想着,顾不上疲惫,给许萌打了个电话,装修公司是拜托许萌找来的,事发突然,好在还没签订合同。到底是关系不错的老同学了,许萌并没有多问什么,反倒劝慰她不急,放一放还能参考下其他人家。

  一切忙完,已是中午一点,从早晨到现在只啃了苹果喝了水,头重脚轻的下楼胡乱的塞了些东西进胃里,上楼时又扭了脚,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真是流年不利。

  晚上十点,钟鸣的电话如期而至,一接通,他开门见山道:“你想好了吗?”

  她的倦意盖不下怒火,“连你也来逼我了,是不是?”

  “我逼你什么了?”钟鸣的声音也冷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之后的事情呢?”她的声音淡下来,有浓浓的倦意。

  “之后?我回来啊!”这几天他也想了很多,这行集中了各路理想主义者与野心家,暴发户底色的业主与资本敲骨吸髓时连情怀这块遮羞布都不屑一用,对于诗意栖居让世界变得更好这样的理想,普通设计师们继续在一稿又一稿的反复改图里做梦。以最高分数线入学,大量心血投入,辛苦求学五年毕业,进入职场后接着熬更受累,通宵画图呕心沥血多年,作为理想主义者,世界因你的工作真正改善了多少?只想安安静静做点事,确实很难。可是,姜嫣在这里。

  “这些日子里,我们也聊过很多,你的方向在国内绝大多数是拿不到审批的。”

  钟鸣问:“社会是会变的,回来我也找得到自己的位置。”

  她当然明白钟鸣能做得到,可声音还是淡下来,“我不要你为了我去违背心意放弃什么东西,我负担不起,也不想你这样做。”

  她担不起他的前途,担不起将来某一天他的后悔和遗憾,更担不起或许会面目全非的他们。

  “我要你负担什么了?”钟鸣问。

  姜嫣疲惫的阖上眼睛,紧闭几秒又睁开,“我这几天想明白很多事,不是所有东西都一定要有结果,你是除了父母外对我最好的人,甚至有些方面超出了他们。如果没有你简直无法想象我的人生会是怎样,这些是我这辈子最珍贵最想守护的东西,我不想让什么去破坏它们。更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变得讨厌对方。”

  钟鸣听着她的话,居然笑了,“你这是什么逻辑?说的多么重要,说放下就放下了?如果你不希望我为了你回来,姜嫣,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你也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申请个学校过来?那我的房贷呢,我怎么和我爸妈交代?还是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社科和艺术类往往以团体方式垄断学术和社会资源,真的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尤其她家里正焦头烂额,可这些她也不打算告诉他。

  “不要把自己框起来,觉得这个很难,那个做不到。什么都还没做,就先把自己否定了。”

  这些话,中学阶段里,钟鸣常对她说,那时的确获得了不错的效果。可是现在,她力不从心,愈发跟不上钟鸣的脚步。

  “可是,这次对我确实太难了,我真的做不来的。”她呆呆的望着被风吹动的窗帘。

  “你试都没有试过。”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什么都可以做的很好。你本来就很厉害,不是吗?你知道我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和你在一个城市读大学吗?”

  隔着大西洋彼岸的钟鸣一震,原来在自己无所察觉的年月里,她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受到巨大的震撼的同时,他声音微颤,“这么多年了,现在,你又是为什么啊?”

  她艰涩的开口:“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多有理想抱负的人。只是你,我一直相信你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勇往直前,轻装上阵,不好吗?”

  “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等我回来,没有多久了,好吗?”语气里有恳求有哀伤。

  相识十年,头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姜嫣闭上双眸,泪珠滚滚而下,“别说了,我们冷静下。”

  暗恋六年,相恋四年,钟鸣什么都没做错,却在享受本该属于自己人生的时候,心上一创。她突然痛恨起曾经的自己来,她的审美、她的字迹、她看的书籍、还有许多她刻意培养起的爱好,无一不是比照着钟鸣的偏好,兴许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变成像他一样,可姜嫣知道,自己真的做不到了。

  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有与钟鸣联系,自家一伙人果然通过方恬堵住了董林,董林做着生意小日子过的还算滋润,方恬则在一所公立小学当老师,闹了个轰轰烈烈好不容易吐出一多半的钱来,家里也是元气大伤。经此一役,父母心生退意,只等着她回家拿主意做出日后安排。

  还是迟尉薇主动问起来,她说话直来直去惯了,“你就这么放弃了?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劲儿!”那年,她转学过去,就发现与钟鸣相熟的这个女孩惯常摆出的言谈举止,让她感到极为熟悉。姜嫣身上那种刻意的熟悉与不经意间泄露出的真实,作为钟鸣的朋友,她确实嗅到了一丝隐忧。

  她笑笑,也不否认,“真是女的看女的,就是不一样。”

  迟尉薇说:“你知道当初我到底为什么看你不爽吗?”

  “那个时候不明白,现在大概是能明白了。”姜嫣居然还能笑的懒洋洋的。

  迟尉薇有些不忍道:“呆子,反正他就好这一口,你也刚好能凑这一口,干嘛不继续演下去,时间久了,就成真的了。”

  姜嫣还是笑着,“要是哪个男的明明喜欢看刘老根乡村大舞台,为了追一个女的,就说自己喜欢《生死朗读》和《返老还童》之类的,两人就此还真好上了。等结了婚,女的发现男的真正喜欢的是刘老根,要崩溃。你说,这算不算骗婚?”

  听完,迟尉薇大笑,“你这个类比还真是形象生动!”

  姜嫣同她一起笑,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迟尉薇偏过头去,任她一人把眼泪擦干,情绪抚平再回过头来。

  其实,钟鸣病急乱投医下也找过迟尉薇,她只是问:“姜嫣对你来说是什么?爱?温暖?还是人生最难捱之时握住的手,那样的感觉?”

  “我愿意对她分享我全部的人生。”

  迟尉薇从来不疑钟鸣的言出必行,她轻叹一声,“你单方面的想让她一股脑的接受,也不过就是在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却从不去探究她究竟的想法。嘿,你不觉得羞愧吗?”

  姜嫣擦干眼泪,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话说开了,她与钟鸣像断线的风筝的这些天,居然感到无比的轻松。

  不用去想以后怎样去平衡父母,不用苦恼自己是否还要拣起英语,不用守着他回来的日子,不用为他而失落……没有了钟鸣,她一心一意的活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日子,这难道不好吗?

  “他是不是找了你?”姜嫣问她。

  “是啊,一时半会想不通呢,觉得你放弃的太轻易了。”

  “哪里会很轻易呢?他不知道,都很难,一直都很难的。”姜嫣的表情隐忍着,像哭又像笑。

  迟尉薇实在说不出苛责她的话,哀叹这一对有缘无份的人道:“你是泥菩萨过河之身,却还顾及着他。”

  她蜷在沙发埋头不吭声,自己权且止步,到这里就够了。白昼里做了个很悲伤的梦,睁眼飒飒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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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与砂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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