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二三十米，有几十号白衣飘飘的老年人正打着太极拳，分明是两个世界。明明是钟鸣将他带出来，可陈泽却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微微喘气，姜嫣与钟鸣谁也没动。他们看着陈泽先是机械的望着前方晃动的人影一阵，他一动不动好像神游天外。姜嫣欲上前轻拍他一把，被钟鸣的目光截住，还是他先开口：“走吧。”
姜嫣顺势坐下，轻声劝：“我们先走吧？”
“你怕她们难堪？”陈泽转头望了她一眼，眼里没什么温度。
面对这样的目光姜嫣缩瑟了一下，她怯怯道：“你别这样想。”
“我别哪样想？”陈泽声音一把拔高起来。
钟鸣单手置于他的肩膀上，想施压让他冷静，“你都没有真正了解她，就真的想由我们来帮你做下决定？”他顿一顿又说：”甚至你的想法也没有一次坦坦荡荡说开来过。“然后他的手被一把拂开，陈泽亮出尖利的牙：“你早就知道了吧？”
“有的事情，得自己亲自去晓得才能明白。”钟鸣的眼睛依然像平和的湖面，他能理解陈泽酝酿已久的情绪一遭破灭的痛楚与自尊、自负没有边界的难堪。
陈泽居然笑了，只是笑容十分古怪，“也是，大家虽是朋友，你们也不是她的发言人。”
“先走吧。”姜嫣又劝，她清楚一旦陈泽拿这副状态对上迟尉薇和叶文澜，最终后悔的也是他。
“这个，又能多久？”陈泽突然冒出一句。
姜嫣愣住，然后陈泽无不讽刺的笑，“你不知道她大学前谈的都是男的，每个不超过三个月？”
“好了，陈泽。”钟鸣喝止住他。口不择言会刺伤他人，也会反作用力在自己身上。
他站起身来，摇头又笑，然后又点点头，说：“你们好…你们真挺好的…合着最后就我一个外人。”
姜嫣想解释些什么，被钟鸣轻轻拉住，“你要真这么想，干脆我们先走，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迟尉薇来讨个说法？”
真要他单枪匹马面对迟尉薇和叶文澜二人，陈泽反而胆怯了，“我…我没想要个什么说法…就是觉得你和姜嫣都知道了，就我蒙在鼓里，感觉挺傻的。”
见情势一转，姜嫣趁机同他玩笑一句缓和气氛：“你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被戳中部分心事，陈泽目光飘忽，“能别说这么恶心嘛？大家都是朋友，其他人都清楚，就你一人犯傻，你能乐意？”
“你犯什么傻了？”钟鸣居高临下、从容不迫地对上他。
“我……”陈泽动了动嘴，最终没说出一句囫囵的话来。拿十秒钟反省自己，除了玩笑、揶揄、偶尔不疼不痒的关心问候交流，他对迟尉薇真的没有任何行为可言说为“喜欢”，更别提”爱“了。
一旦点破，陈泽想着自己刚才耍的那通脾气，也有些不尴不尬的。但一见他二人对自己的“愧疚”着实稀薄，陈泽虽气弱可仍想着对着好友使使性子，“好歹我也是彻头彻尾的失恋了，有你们这样做朋友的？”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扯横皮，你是小孩子吗？”姜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现在就让朋友们陪着你去散散心？”钟鸣话说的无可奈何，可眉目已松动露出笑容。
陈泽还假矜持一下，“也行吧。”说完又瞅了瞅站立着的他们，这才起身来。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把人拉走了，钟鸣赶紧拉着陈泽回学校，挨个溜达的介绍着自己日常的学习生活。一个多小时过去，姜嫣发誓这是她头一次见到钟鸣如此琐碎，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实在忍不住买了瓶水递给他，又打发陈泽买自己的饮料去，压低了嗓门问：“你不会指望这能让他忘了自己情场失意吧？”
钟鸣也凑过来，一脸促狭的悄悄说：“让他感受下友谊的温暖。”
她噗嗤一声乐了，“等待会迟尉薇削他，你再表达也不晚。”
“削他？那可真是喜闻乐见。”凭他对迟尉薇的了解，她应该会这样做。凭他对陈泽的了解，他会趋利避害、因势利导。
“你俩背着我偷偷说什么呢？”陈泽喝了小半瓶可乐，嗓门立马嘹亮起来。
柳树下的两个人早已分开来各自平复下，叶文澜看着水面，半响才说：“刚才是你朋友？”
“嗯。”她面无波澜。
“上次暑假来接我们的那个，喜欢你。”叶文澜拉住她的手紧了紧。
“是有点。”日益成熟的她已经可以把陈泽的情感量化，是以更加坦荡，择日不如撞日，如此一想反而内心轻松平静。
“我和你一起？”叶文澜转过头来，看她细绒的碎发和倔强的唇角。
“不用，话总是要说开的。”她薅一把碎发，浑不在意的笑笑。
“去吧，他们本来就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们并排站着，叶文澜语气里有笑意，可眼里却有一丝藏不住的落寞。
与叶文澜告别后，姜嫣的短信过来——我们在建筑馆前面等你。一件事情结束和另一件事情的开始，没有间隔。
陈泽坐在台阶上等人来，神色已与平常无异，姜嫣与钟鸣本对他放下心来，没想见到那个铭黄色的身影一现，他脱口而出：“迟尉薇，你这也赶潮流？”
四人间有几秒的静默，迟尉薇眉目不动，却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突然笑了下，是很久未见的玩世不恭的笑，“说真的，陈泽你也是学生物，晓得这个是有遗传的吧？”
陈泽脑子里轰了下，因为震惊他微微张开嘴。在场几人神色各异，惊诧之下姜嫣仓惶的看向钟鸣，他目光沉沉，是了然的平静。
见人张口结舌，迟尉薇愈是娓娓道来，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你不是也奇怪我爸怎么会同意我自己选专业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当时我是这么和他说的——让一个喜欢剑走偏锋的女儿进你的圈子，危险系数其实更高。归功于早恋，我发现自己对男的其实不感兴趣。真照你的想法来，到时候可就遮不住了。我18岁，和我爸说我大概喜欢女的，他信。你说，是不是他也信这个能遗传？还是他心虚了？”她的眼里有讥诮有讽刺，也刻薄着自己。
“别说了。”陈泽的声音有止不住的颤抖。
“好了，说完了，说出来舒服多了。”她拍拍手，有风掠过肩头，像是适时的带走一个沉重的心事。
正午的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到了饭点，可真要四人一同落座，免不得气氛尴尬食之无味。钟鸣上前拉一把陈泽，他机械的跟着走开了。留下的两人，相视一笑，笑容有苦涩有解脱。
“了事一桩。”迟尉薇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冲姜嫣笑笑。
姜嫣动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心里莫名的难受，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真的没想这样的。”两人一坐下，陈泽像好不容易找回魂魄，仓惶的开口，满嘴苦涩。
“我知道。”钟鸣当然明白，每种再叙述都是一面重现的镜子，而真相往往粗俗又残酷，虽然这绝非陈泽本意。现在也只得坐在他对面，心平气静的等他自我消化。
“我是知道她妈妈的，一个基du徒，仇视同X恋，她们很少见面。后来还见过一个男的，居然有迟尉薇爷爷早年纂刻的印章，当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知道那个男的……一开始有一惊过，想过有可能性，后来是忘了。真的忘了。钟鸣——”他絮絮叨叨，语句错乱。
“即使是刚才发生的，也已经成为过去式了。”钟鸣打断陈泽，他明白了为什么高中时的迟尉薇也不曾对他有过一点喜欢。感情里固有的坦荡他都不具备，去爱什么？爱自己吧。
“我，要跟迟尉薇说吗？这件事。”陈泽无措地问他。
钟鸣回答他：“你自己看着办吧。”迟尉薇喜欢剑走偏锋，而你在该正确的时候就绝不含糊。
那天晚上陈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他明明什么损失也没有，却好像失去了许多。一同来的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胡侃着，他置身事外般躺在床上把昨天的照片发出去，很快，第一个回复的人是叶臻。
他现在看到叶臻都觉得亲切百倍，两人小窗你一言我一句的聊起来，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你情绪好像有点低落？——叶臻很敏感的觉察到了。
是有点，不过，现在好了。——他回。
怎么了？——叶臻还是忍不住关心。
过去了，就不提了。
过了许久，叶臻都没有再回过来，陈泽拿起手机看了看两人的对话，觉得自己后两句话有些疏离，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解释。他不知道其实这样很容易提起对方的心，主动冷下来却不想就此冷下去的叶臻一颗心忽上忽下，辗转反侧，直到天明终于鼓起勇气给陈泽发去一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短信——其实我有点喜欢你。
被同学的动静惊醒的陈泽抓起手机，然后他点开新的信息，看后久久未动。
陈泽常有这种感觉，当他心事重重，渴望找个人谈一谈的时候，她来了，可是他们的谈话成了两条歪七扭八的曲线，就那么凄凉地、乏力地延伸下去。他敷衍着、笑着、装作很投机的样子。但是，他心里渴望她离去，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啃噬那属于自己的寂寞。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可是我们不适合。——他这样回过去，然后觉得自己没意思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