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此时透着几分严肃。
街边的百姓被开道的人隔在两侧,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从路中间驶过,前面领头的是个骑着黑骏马的侍卫。他们走过之处,那股凛冽之气让人不自觉噤声。
在京城,出行能有这么大排场的只有那几个月前在北方打了胜仗归来的二殿下了。
大家悄悄伸着脑袋,都想一睹这位深得圣上宠爱的战神二殿下的风采,却又因为听说这位殿下喜怒不定、杀人不眨眼,不敢造次。
忽然,一只蓝灰色、毛茸茸的一团从人群里蹿了出来,跃上华贵的马车。
马车生生被逼停。
“喵——”
竟是只圆滚滚、四肢粗短的蓝虎斑色猫儿。
骑在马上的侍卫停了下来,皱着眉问:“这是谁家的猫?切莫惊扰了殿下!”
那只猫儿像是知道侍卫在说它,十分高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钻进马车里。
侍卫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他家殿下不喜猫。
他现在竟然没有勇气去掀开马车的帘子。
这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音铃声。
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眼睛大而明亮、五官较寻常燕国人要深邃艳丽一些的少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侍卫看到她背后竹篓里探出头的三只猫儿,问她:“那只猫是你的?”
少女也不理会他,而是趁他不注意,一把掀开了马车车帘。
前排的百姓只见一个衣着华贵、长相英俊的男子坐在里面,身上那蓝灰色的一团就是刚刚钻进去的猫儿。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二殿下,没想到竟然这样年轻俊朗。
马车内,谢袭沉着脸,语气很是不耐烦:“冯楚,你再不把这只猫从本王身上弄下来,本王就把你的头弄下来。”
恨不得贴上车厢壁的身体显示着他的嫌弃。而那只猫儿,正以一种极舒适的姿态趴着,还抬起脑袋朝他“喵”了一声。
普天之下也就这只猫胆子这么大了。
叫冯楚的侍卫脖子上一凉,立即下马来抓猫。
可那猫大概是趴得太舒服了不想动,伸出胖胖的爪子给了他一记喵喵拳。
谢袭的脸更沉了:“连猫都打不过,你是不是在京城过得太安逸了?”
第一次被猫揍的冯楚:“……”
不是这样的,殿下。
这时,那个少女动了动,像是想去抱猫。
冯楚本想阻止,却被谢袭一个眼神制止。
“喵——”
又是一声猫叫。
这一次不是猫发出的,而是那少女模仿的,十分甜软。
赖在谢袭身上的猫终于动了,“喵喵”地回应了两声,一头钻进了少女的怀里。
谢袭靠在车壁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直到她抱起猫儿,抬头时视线与他撞上。
她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颤,朝他笑了笑,转身要离开。
“站住。”谢袭宛如看了场表演,直到人家演完才开口。
冯楚立即拦住少女。
“你的猫偏偏在本王的马车路过时蹿出来,还偏偏进了本王的马车,是不是太巧了?”谢袭的语气十分危险。
“=*@~!¥# *?”
冯楚只觉得耳朵听到了叽里呱啦的一串,却一个字也没听懂,不由地问:“你说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 *!”
冯楚沉默了一下,回头对谢袭说:“殿下,这怕是个听不懂燕国话的外域女子。”
谢袭审视地看了那少女一会儿,移开眼睛,嫌弃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猫毛,说:“走吧。”
车帘放下,马车行驶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散去的人群里,刚刚寻猫的少女松了一口气,背着她的四只猫走向朝廷的布告栏,盯着皇榜最下处的地址,以一口还算流利的燕国话问旁边的大娘:“大娘,这地方怎么走?离这里远吗?”
没错,其实贺兰盈是听得懂、也会说一些燕国话的。之前发生的事确实像谢袭一开始预感的那样,不是巧合。
一切都是因为这张皇榜。
皇榜的内容是圣上以五百两黄金寻求治疗二殿下失眠之症的法子。
五百两黄金的诱惑摆在那里,这皇榜却贴了半个月都没有人揭,她觉得一定有蹊跷。
跟这位大娘打听过,她才知道,圣上寻遍名医都治不好二殿下的失眠之症,而且,传闻这位殿下并不想接受诊治,去了要是治不好是会被他杀掉的!
她不敢轻易揭下皇榜,打算先了解一下这位二殿下的症状。
刚才在街上的一幕正是她为了见一见这位二殿下,故意把猫儿放出去的。
得了大娘指路后,她道了声谢,离开。
春末的日头微微有些晒人,好在吹拂街巷的风十分舒爽,掩去了一丝即将入夏的气息。
这是贺兰盈来京城的第三天。
她走在街上,感受着京城的繁华,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新奇了,而她身后背的竹篓里的四只猫儿,依旧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整整齐齐地望着街两边,宛如乘坐轿子巡街的大人。
听闻燕国今上爱猫,臣民争相效仿,举国上下养猫风气盛行,贺兰盈特意带着四只猫儿从外域前来,打算卖个好价钱,开间猫馆,却不想这些世家贵族觉得异国短毛猫不如长毛的波斯猫优雅高贵,根本不认。几天下来,她千里迢迢从外域带来的异国短毛猫竟然无人问津。
现在,她背上背的,就是“无、人、问、津”四位主子,跳进二殿下马车里的就是“无人问津”里的“无”,姑且叫阿无。
猫卖不出去,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开猫馆了,就连养活它们都难,所以贺兰盈看到那皇榜才会心动。
皇榜上留下的地址是楼家,正如那位大娘说的,不远。
楼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御医世家,深得圣上信任和大家的敬重。
贺兰盈被引进楼府的会客厅后没多久,便有个一副公子哥做派的年轻男子抱着猫进来了。他怀中那只波斯猫通身雪白,毛蓬松细软,长而有光泽,品相极好。
她早就听闻京城的世家贵族们养猫通常坐卧不离身,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同类相见,“无人问津”四只在背篓里有些不安分,尤其是阿无,它已经一岁了,是四只里最大的,最近正是发//情///期。
想来那只白色波斯猫是公的。
年轻男子抱着猫儿驻足在贺兰盈身边,看着她背后探出头的四个脑袋,说:“你这四只猫挺特别。”
两人见面还没打招呼,先聊起了猫。
贺兰盈问:“公子可想买猫?”
“你的猫儿毛太短,长得甚是磕碜。”
“……”你才长得磕碜!
年轻男子抱着他那躁动起来的白波斯坐下,打量着她,问:“听说姑娘有意揭那皇榜?”
贺兰盈忍下愤怒,点头。
“在下楼豫,负责治疗二殿下的失眠之症。”见她一脸“就你这样还会治病?”的表情,楼豫轻轻一笑,“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贺兰,贺兰盈。”
“贺兰……怪不得姑娘长得比寻常燕国女子要艳丽几分,原来是来自外域。”
“我父亲是燕国人。”所以贺兰盈的长相并不是十分外域,“在揭皇榜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贺兰姑娘请问。”
“二殿下的失眠之症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楼豫的笑容微微一凝:“你是怎么发现的?”
回想起被谢袭注视时如芒在背的感觉,贺兰盈现在还觉得有些冷。
她回答说:“在来之前,我见了二殿下一面,看出来的。”
接近谢袭的时候,她发现他眼中隐隐带着几条血丝,确实是少觉的样子。她仔细想过了,天子脚下能人异士这么多却治不好谢袭的失眠之症,可见病情并不普通。
而且,在短短的接触中,她觉得这位二殿下的情绪说不出的不正常。掀开马车车帘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他过分的警惕和一股让她胆寒的杀意。之后,他的审视、观察,所有情绪之下都透着淡漠,整个人仿佛游离于人世的悲欢之外。
她觉得很奇怪,没想到一问,果然如此。
“四个月前,燕国在北方打了一场仗,你知道吗?”
贺兰盈不知道楼豫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有些疑惑:“我知道,燕国大胜,一举平定了北方,主帅便是二殿下。”
她在外域就听闻过许多关于这位二殿下的事迹。燕国二殿下谢袭骁勇善战,常年驻守边关,功勋赫赫,有“战神”的称号,光是他的名字就能让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闻风丧胆。
四个月前北方那场战事更是无人不晓。他用兵如神,在劣势中带领将士以少胜多,完成了几代燕国君王平定北方的心愿。
她来了京城才知道这位战神殿下竟然被失眠困扰。
“二殿下胜是胜了,却不是大胜,而是——”楼豫顿了顿,放低声音,“惨胜。”
“什么?”贺兰盈万分惊讶。
“总之二殿下赢得很不容易。”提起这场战事,楼豫叹了口气,不欲多说,“班师回京后,他便夜夜做着战时的噩梦,难以入睡。”
原来二殿下失眠的原因竟是噩梦。这其中内情如果不来问一问,怕是怎么也想不到。
“所以你认为这是心病?”贺兰盈问。
楼豫抚着猫毛点头:“只不过二殿下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病,先前要给他治病的大夫被他扔出去好几个了,就连我也常常被他轰走。不知贺兰姑娘有什么法子?”
心病本就难医,再加上二殿下不愿配合,确实比较棘手。
对上楼豫的探究,贺兰盈勾唇一笑。
“办法我倒是有。若能先付我一半的定金,我便揭下皇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