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庭审,她宋念满意与否不在考虑之列,她来只不过是想看清楚这趟刺杀她的浑水里,各人是何面目。
刑部府衙前。
“下官见过王姬殿下,太子殿下。”
刑部赵大人对着二位陪审殿下行礼,堂内诸多衙役随同其后,一并行礼。
“诸位起身,胭脂今日前来只是讨要个结果。”
“是,臣这就领您前往审讯室。”
此话来的蹊跷,宋念驻足。
“好好的审讯,不在衙门中,为何要去审讯室?”
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洗清自己的机会,在众人围观的见证下证明自己,宋念不相信他们会舍了去。
“犯人负隅顽抗,死不供认,所以臣手下的人,对他稍稍用了点刑罚……”
稍稍?
宋念瞧着刑部赵大人的面色,这稍稍怕是多半要人性命。
太子见宋念挑眉,率先挺身而出问道:
“可是死了?”
“禀二位殿下,犯人一息尚存,未曾身亡……”
一息尚存,他们对自己的人下手竟也这般毒辣。若是当日胭脂山未曾提前洗清匪名,落到太子手里,多半比之好不了多少。
瞧见宋念眉头皱起,眼中有一丝痛心闪过,叶端玉走到宋念面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宋念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抬头便是一脸询问。
“王姬殿下,泱国刑部的审讯室,龙蛇混杂,大奸大恶之徒被囚禁其中,女子不好前往。”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这一场庭审,不仅让她略去审讯过程,竟是连这犯人她都不能见。
宋念退后一步,抬头直视面前二位大人,撤了一脸的春风和煦,面如冰霜启唇道:
“易锦,将当日泱帝手谕,宣与太子、赵大人听。”
“是,殿下。”
易锦掏出手谕,叶端玉,赵大人只得跪接旨意,一通宣读完毕,二人方才起身。
“太子若要阻拦,亦或是二位未曾听清楚,胭脂可让婢女替二位,慢慢读。”
反正,宣读一次,他们二人就要对着手谕跪着接旨一次。
想来他们是不愿在这处与她耗费精力。
“胭脂殿下哪里的话,这边请!”
“本殿人生地不熟,劳烦赵大人前头带路。”
宋念知道今日庭审不简单,这刑部的监牢不是一般地方。
太子与赵大人在外头拦她,本就是希望借由审讯室的血腥将她劝退。
不然,能够将犯人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他们,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顾惜犯人性命攸关,从而将这庭审转移到了这审讯室,而非刑部大堂之上。
迈入的第一步,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即便如此,还是低估了监狱残酷的认知,尤其是对这死牢的认识。
泱国的死牢是在地下的。
入死牢时,一旁的狱卒给了赵大人一个火把,而赵大人走在前面,替着他们引路。
入口便是一深入地下的石阶。脚踏在上面,宋念可以感受到鞋底流窜上来的阵阵寒意。
她穿的绣鞋并不底儿薄,与这寒意相裹挟而来便是一股子恶臭,里头混杂着血腥以及暗无天日中产生的霉味。
他们打开了唯一空气流通的死牢门,这股子恶臭迎面而来,易锦眼疾手快的将帕子塞到殿下手上。
帕子上沾染了些提神醒脑之物,一瞬间将宋念拉了回来。
“不然臣在这处审完以后,二位殿下静待结果?”
忍受不了的不止她宋念一人。
可忍受住的也大有人在,赵大人就面目改色,而在她身边的易锦亦如是。
“易锦,陪我。”
这赵大人三番五次阻拦,她倒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殿下。”
易锦接过殿下手中的帕子,引着她向前走去。
不多时便到了刑部的审讯室。
在这个钢铁稀缺的时代,他们竟是为了这些死囚,生生铸造了一个铁制的囚笼。
暗无天日加上钢筋铁骨,此生再无生还希望。
狱卒替宋念开了牢门,入她眼中的早已不能称之为人。
赵大人口中的“稍稍”已将此人下面那双腿打成肉饼,囚室光滑的四壁上,可以看出受到刑罚者挣扎留下的血印。
怪不得太子要请她前来。
她只不过是晚了一日,太子便亲自前去府邸请她。
想来是眼前的犯人活不过明日了。
“赵大人,你的措辞可真有意思,”宋念拖来一旁的椅子,坐下后挑眉讥讽道,“这般肉泥,不知大人想要本殿看什么?屈打成招?”
“殿下哪里的话,”赵大人未曾想到她竟有此胆量,稳稳当当端坐于囚室之中,眉眼毫无惧意,“这是犯人所供,其间所说事项,一一画押签字,请二位殿下过目。”
果真是满纸荒唐,胡说八道。
“有何凭据证明此人出身异族?”
他们竟是想到将他栽赃到异族身上。
北周与泱国都得罪不起,所以将这矛头直接引到弱者头上。
“禀王姬,他会说西蛮人的语言,审讯室臣发现了这一点。”
赵大人躬身回话。
眼下犯人满嘴血沫,神志不清,指望他自己辩驳是不可能的了。
“具体线索有那些可指证此事?”
太子在一旁,倒是冷不丁出言。
“禀殿下,此人的家住何处,臣已查清。”
太子对此回话,甚是满意并点了点头。
瞧着面前一主一仆,一唱一和,宋念起身,用帕子裹在一旁审讯用的笔墨之后,塞到了易锦手里。
“易锦,将赵大人查出的住址记下,本殿人闲时间多。”
鸡蛋里挑骨头,她宋念不会,可是在这谎言里找破绽可就容易得多。
“是,殿下。”
易锦在一旁备好笔墨,静等赵大人开言。
“怎的?本殿无权过问刺杀犯人之事?”
在她面前藏猫腻,这二人打错了算盘。
“殿下言重了。”
赵大人在一旁请罪,易锦将其所言地址记载在册。
“赵大人,供书上记录的当日袭击本殿的同伙数目,跟本殿事后打扫现场的有些出入的地方……”
宋念指着其上的数据,一本正经的瞧着面前二人。
他们想灭口,将人打的半死不活,搪塞到了她这处交差事,这也要她宋念答应才行。
试探的话刚出口,寒气入骨的审讯室里,有人呼吸乱了。
“怎的?你们没搞清楚此事就将人打成这般?”
瞥了一眼早已面目全非的罪犯,宋念质疑道。
她当日一路逃命,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可她相信以梁言的个性,必然不会拉下此事。
“臣下疏忽,请殿下恕罪。”
太子见宋念咄咄逼人,瞧着她的神色渐渐变了几分。
他向宋念示好,是为了挑拨她与娉婷郡主的关系,今日会审,也不过是希望搪塞了之。
可是他低估了这女人,同时高估了刑部的赵大人。
让他搪塞一个女子,都能这般破绽百出。
当日前往阻杀宋念的飞羽卫,只留下眼前半死不活的这一个,为了死无对证,人送到刑部就被割去了舌头。
至于事后宋念有无清理现场一事,眼下也无从得知了。
“大人倒也不算疏忽,这围攻本殿时的方方面面倒也交代的清楚,边角瑕疵,并无大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敲打也要有个限制,莫要过犹不及,坏了她的打算。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眼见宋念起身,领着易锦朝外走,赵大人悄悄地松了口气。
“无事,本殿也不是苛责之人,这牢房恶臭,大人辛苦了,至于功劳本殿自会禀明泱帝,”宋念领着易锦径直往牢房外走去,将他二人甩在身后,唯独到了光亮处,停了下来,扬了扬手中之物,“案子已审完,当日送来的物证,本殿带走了,二位不必远送。”
在这牢狱中的主仆二人,只看到逆光站着的宋念,手里拿着一物件,便消失在死牢门前。
赵大人被此言搞的一愣,未反应过来,便看到身侧太子殿下面色如铁。
心中大呼不好,慌忙跪下。
“她手里的是什么?”
“殿下,莫要受她诓骗!”赵大人风云间知晓她意图,“此人当日送到刑部,身上除了一纸供状,再无他物!请殿下明鉴!”
此女子来刑部,不为庭审,为的是离间他与太子殿下的关系。
只可惜被他瞬间识破了!
“起来吧,她的话本殿不会放在心上。”
太子伸手拉起地上的赵大人。
“臣谢殿下的信任!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赵大人未曾想到今日他会两次惊魂,见着太子殿下神色无恙的上了马车,他才发现背上衣物竟是湿了大半。
他不怕北周王姬,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赵大人怕的是太子。
泱国的未来是太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太子这段时日里,多有行差就错之处,可陛下从未提及废除太子一事。
他若是想要保住赵氏满门荣耀,这未来储君万万不能得罪的。
如今,他已在太子这条大船之上,只要不出意外,必然会替着他赵家赢得个长久富贵。
只是,这富贵一事,又岂会顺风顺水?
易锦伺候殿下回府,在这回城的马车上,接过了殿下展示给太子及赵大人所看的物证。
那是一块飞羽卫腰牌。
不过,是殿下仿制的,若非仔细观察,瞧不出其中端倪。
“殿下,此物迷惑不了他们。”
知晓殿下意图,易锦思量再三,斟酌着开言道。
今日审讯室,赵大人有纰漏之处,也是因为他们算漏了殿下身为女子,竟敢闯入其中。
但刑部尚书又岂非寻常之辈可以兼任?
“我知道,”或许,她今日突击,是让他们有几分的措手不及,可终究不会动他们根本,“只是若非你亲近之辈,你能经受得住几次对他的怀疑?”
她宋念不会小看赵大人。
只是这世上不可直视的除了深渊,还有人心。
莫要揣测人心,因为人经不起试探。
一次两次或许可以,但三次、四次呢?生于皇室中人,本就多疑,宋念不怕有朝一日,太子不将怀疑的矛头指到赵大人身上。
“殿下,你变了。”
易锦看着眼前算计人心的殿下,与回泱国途中,那个鼓励众人走出雪山的殿下,又是不同。
这个女人,像是一把藏在刀鞘中的匕首,眼下拔掉刀鞘,匕首的冷锋便露了出来。
“那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不能做猪队友啊!”
宋念一声长叹。
咽下死牢的恶臭,忍住审讯室里透骨的寒意,以及慢慢的算计他人,都是为了一个承诺。
她要守护梁言。
不是仅仅作为被他守护的人,她想与他一同经历好的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