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烈脸上明显带了喜色,之前的阴霾暴戾也一扫而空,甚至干脆直接站起身,绕过桌案,朝夜九宸走了过来。
联营在一旁看着,心中都忍不住唏嘘。
这世间万物,还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想想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睥睨苍生的西凉皇帝,居然只是因为看见了夜九宸,就可以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要知道,这种待遇,除了当年的媚主子,再没有人享受过。
可惜,面对江行烈的热情和喜悦,夜九宸却反映平平。
“臣,见过皇上,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怎么走心的声音响起,江行烈走到夜九宸面前,准备上前扶住夜九宸手臂的动作,也伴随着这一声,生生的顿在了半空之中。
江行烈脸上的喜悦之色,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没有旁人的时候,你不用同朕保持君臣之礼。”
夜九宸浅笑:“多谢皇上抬爱,皇上已然赐了王位,礼数还是不要少了的好。”
“你……”
夜九宸的话让江行烈忍不住一噎。
“你一定要同朕如此生分?”
“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臣与皇上,好像原本就不怎么熟才是。”
夜九宸随意的三言两语,瞬间让江行烈又变回了那个暴虐的,阴晴不定的西凉皇帝。
联营在一旁小心翼翼觑着江行烈的脸色,只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反观夜九宸,却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一样。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整个御书房内仿佛都漂浮着胶着而又让人压抑的因子。
江行烈双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黑眸锐利而又笔直的逼视着夜九宸,双手垂在身侧紧紧的攥着拳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着,江行烈突然松开双手,脸上的表情也微微缓和了一些。
“你到底,还想朕怎么做?
这么多年,是朕亏待了你,可那并非朕之本愿。
当年朕发现的时候,你已经被换出了宫,这么多年,朕一直在寻找你。
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你已经成为了大周国的九皇子。
你要朕怎么做?
朕只能让白儿去大周找你。
好在,你总算是回来了……”
一边说,江行烈一边上前,再一次将手臂抬起,想要放在夜九宸的肩膀上。
而夜九宸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举动,赶在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之前,不着痕迹的退后了两步,堪堪的躲过了江行烈的触碰。
“皇上严重了。”
夜九宸脸上挂着无懈可击而又放浪不羁的笑,语气淡淡的回了一句。
这一次,江行烈倒是没有因为夜九宸的疏离,而感到任何的恼怒。
只是将擎在半空中的手无力的虚握了握,随即敛了敛眸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是还在怪朕,一开始逼着你娶林首府千金的事,可当时朕也是为了你好。
做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儿女私情牵绊?
所以朕当时才会一时糊涂……”
说到这里,江行烈像是真的充满了悔意和惋惜一般,不禁停顿了一下。
“但朕后来想到了媚儿,你的母亲,所以朕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你同冷月之间的感情。
朕已经同意了你们之间的婚事,林首府那边朕也已经帮你都解决好了。
你还有什么好别扭的?”
说到最后,江行烈脸上终是露出了一丝不满,仿佛是在怪罪夜九宸的不知好歹。
联营见状,也忙不迭的上前附和。
“是啊王爷,老奴才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他对您如此上心,王爷切莫再继续别扭下去,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啊!”
夜九宸静静的听着江行烈和联营的话,心里只觉得好笑。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一些时候冷月心里的感觉了。
心里想笑,夜九宸也没有控制,直接就大方直接的笑出了声。
“呵!”
见到夜九宸的笑,江行烈双眉顿时一横。
“你笑什么?”
“没什么,臣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所以就笑了。
毕竟,臣与月儿原本就好好的。”
夜九宸说的很隐晦了。
但无论是江行烈还是联营,都清楚的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言外之意。
原本就好好的。
是你们自己非要凑上来,打扰他和冷月,是你们自己非要凑上来,给自己找麻烦,找别扭,现在还反过来嫌弃他和冷月不识好歹?
世间哪里有这个道理?
江行烈突然头又疼了。
那种感觉,仿佛就像是有一把刀子,在脑子里不断的搅和着,割裂着,脑浆和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刀子割的四分五裂,炸痛不已。
江行烈双手忍不住扶住额头,弓着身子蜷缩在了一起。豆大的汗珠快速的从额头和太阳穴渗透而出,额上的青筋也爆现而出。
联营不是第一次见到江行烈这个情形,还算是有惊艳,但每一次见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皇上?皇上可是又头疼了?奴才这就去宣太医!”
联营语气里满是急切,说着就要去宣太医,却被江行烈厉声制止。
“回来!”
“可是皇上,您……”
“一群庸医,治了这么多年也治不好,有什么用?”
联营也知道,那群太医没什么用,但也没法就这么看着江行烈疼着。
夜九宸站在一旁,看着江行烈和联营之间的举动,黑眸之中不由得一闪而过一抹狐疑。
江行烈有头疼病的毛病,他之前从圆慧那里听说过,当时没觉得怎么样。
但是今日看见,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江行烈这种疼法,可不像是寻常头疾的样子。
联营此时已经扶着江行烈回到了桌案后,坐了下来,江行烈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死死的掐着眉心的位置,用力之大,甚至有隐隐的血迹渗透而出。
“皇上,要不奴才还是去……”
联营见到这副架势,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江行烈却只是朝着联营狠狠的瞪了一眼,随即摆手示意了一下。
联营只好禁声,无奈的重重叹息了一声,心领神会的快步来到夜九宸面前。
“王爷,皇上头疾犯了,您今日先回去,改日皇上身子好些了,自会召见。”
若是之前,夜九宸一定会嘲讽两句。
但是现在,心中藏着另外一个疑问,倒也没打算继续留下去。
刚刚联营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
江行烈抵触的,又是什么?
微微颔了颔首,夜九宸朝江行烈象征性的行礼告了个别,便顾自的走出了御书房。
岳城一直等在御书房外,见到夜九宸出来,立刻迎上前。
夜九宸此时却忍不住思忖。
江行烈头疼的事,如果不是正常的头疾,那又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下毒?
放眼整个西凉,宫墙之内,又有谁有这个胆子,胆敢给江行烈下毒?
而且听圆慧说,江行烈这个头疼,已经快二十年了,又有谁,有那个本事,一下这毒,就是这么多年?
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他们刚刚那只进行了一半的对话,又是什么意思?
思忖间,夜九宸脚下的步子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
蓦的,眼前多出了另外一道身影。
夜九宸定了定心神,抬眸间,就看见费皇后一身明黄色的华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正款款朝自己走来。
不!
准确的说,是要去御书房。
“臣,见过皇后娘娘。”
既然如今已经是寰王了,有些表面上的功夫,自然还是要做的。
今天一早,联营已经将圣旨昭告了天下,所以费皇后自然也知道了,夜九宸已经被封为寰王的消息。
顿了顿脚下的步子,费皇后雍容华贵的仿佛神坻。
“寰王这么早就进宫,可是来谢恩的?”
夜九宸但笑不语,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不回答也没什么。
“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头疾发作了,所以臣便先回去了、”
夜九宸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费皇后的反应,却见费皇后听说江行烈犯了头疾的事情之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摇。
及不关心,也不焦急。
甚至,好像一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费皇后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王爷便回去吧。”
说着,朝身旁的紫荆使了个眼色,紫荆立刻朝着夜九宸福了福身,便搀扶着费皇后,带着其他婢女和太监,朝着御书房不疾不徐的走了过去。
夜九宸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费皇后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沉思了起来。
刚刚见到费皇后的第一时间,他脑子里便涌现出了冷月之前说,江听白不是她亲生儿子的事。
后来又看见她知道了江行烈犯头疾之后的反应。
一时间,有一些隐隐的,零零碎碎的念头,开始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只是那些念头,仿佛缺了一条线,所以始终没法串联起来。
……
御书房外的小太监见到费皇后来,忙不迭的行礼,有小太监想要进去禀报,却被费皇后拦住。
“不必了,本宫刚刚碰到了寰王,说是皇上头疾犯了,刚好本宫带了药来,就不必通报了。”
说着,将其他随行的人都留在了门外,顾自一人走进御书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