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朽活了这么多年了，完整地经历了两个宏观纪年，大抵是比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仙都要有见识一些的罢。
朱小粉想着，这样有见识的主人，要能配得上他，她也是要有一些见识的。
如何能有见识，那便是看书了。
于是卫朽回到寝房的时候，见着的就是朱小粉一手拿着古经，偏头压在书页上面睡死了的场景。
她平日里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穿着一身好衣裳，鞋子便也要好看的，脸上也要精致的，连说话都开始引经据典。
只有睡觉的时候憨态毕露。
她睡得很熟，涎水流了一书页，淌到了木色的桌子上，一片深色。
房里的窗户开着，偶有一阵风吹进来，若是调皮些吹进了朱小粉的纱衣，或是钻进了她的腰际，她便像被人咬了一般颤抖一阵，砸吧砸吧嘴，又睡熟了。
卫朽站了许久，便看了许久。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深眸里那一点点笑意温柔，是如何一点一点放大，扩深，最后蔓延到整个眼角眉梢的。
朱小粉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看着自己。
她一个机灵坐了起来，眼里还有着未睡醒的懵懂，却佯装清醒了的样子，哼了一声，“神君……”
她再怎么睁着眼睛，声音里的困倦是掩盖不住的。
卫朽淡淡地“嗯”了一声，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到她的嘴角边上，轻轻一刮，上面便沾了些晶莹剔透的东西。
朱小粉顺着视线看过去，待看清楚之后，大惊失色，一张脸从头顶红到锁骨。
她长袖一飞，连忙将桌前的一片捂得严严实实，支吾道：“神君，方才我做噩梦了，大抵是将这地方哭湿罢！”
卫朽微微勾唇，眉梢微扬，“圆圆的眼泪很是独特，是黏的。”
朱小粉：“……”
她讪笑一声，一点点低下头，有些羞愧，“是么？我以为大家的眼泪都是黏的呢……”
卫朽低低地笑，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最近还常发梦么？”
朱小粉悄悄将那片深色用别的书遮住，转头朝卫朽笑，“方才没发梦，睡得可好了。”
“是么……”
卫朽似乎若有所思，眼眸深深地沉下去。
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是圆圆睡得最熟的时候，她嘴里一直在喊“三爷”，比以往所有发梦的次数都要喊得激烈一些。
梦里越是清晰，醒来就越是不记得么？
他想起泽梵说的那些话，眼底的清明寸寸暗去。
……
朱小粉不记得的梦境里，她是当真哭了的。
王爷府。
次日便是唐墨焰与柳叶眉的大婚之日，府上处处张灯结彩，灯笼红海。
大红色是喧嚣的，然而府上依然清冷，全然瞧不见任何喜庆的氛围。
来往的人都是匆匆的，为了目的赶路。
只有小扫把一个人仍然无所事事，闲散信步。
她记得那日晒太阳时，对唐墨焰说，她要以身相许。
唐墨焰说：“我已经要娶柳叶眉了。”
小扫把心里虽然痛，痛的程度却抵不过对唐墨焰的欢喜那么深。
她说：“你娶柳叶眉是做妾的，你也可以娶我做妾，你还可以娶我做通房丫鬟，只要你想，我都是可以的。”
唐墨焰沉吟了很久，才缓缓说：“我只娶一个。”
小扫把垂下了头，她想过三爷会不要自己，却没有想过三爷会只娶一个。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只娶一个的男人千里挑一，她没有想到，这千里挑一，却也真实存在的。
可这千里挑一的男人，却不是她小扫把的。
她突然为自己方才说的那些愿意做通房丫鬟的言语感到羞愧，她面前的男人只忠诚不花心的好男人，她却说出那样不知羞耻的勾引话来！
她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配不上三爷了！
小扫把逃了。
在大婚之日的当天。
她听不得这锣鼓喧天的热闹，吵嚷着她喜欢的少年要娶另一个姑娘，并且只娶那一个姑娘。
这是一件多么忧愁的事情。
她挎着自己的绣凤小包，在热闹的庆祝中往先前的狗洞溜过去。
那里已经微微扩开一些，如今能够容纳她钻过去。
她刚走到那里，就撞见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从一间屋子里溜了出来。
那间屋子是停着唐王爷的尸体的地方，鲜少有人进出，平日里都是有人把守的，因为今日是唐墨焰与柳叶眉的大婚之日，守卫便松懈了许多。
小扫把虽然疑心，却并不愿意费心，这府中人人各怀心思，趁机有所动作都是常有的事。
三爷名声在外，又有真枪实弹的本领，他都化解得来。
小扫把正准备离开，恍然见着刚才那男人的影子，有些似曾相似。
她停顿了片刻，却在那男子转身察看的时候，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那人竟然是唐王爷！
小扫把大惊失色，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才不至于失声尖叫出来。
她躲在暗处，唐王爷没有发现她，四周巡视一遍之后，便往府中正房的方向去了。
小扫把回过神来，恍然才想起，那是三爷与柳叶眉洞房花烛的新房。
唐王爷没死，还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往新房去！
小扫把不懂尔虞我诈的心机，却也顷刻间知道唐墨焰现在有了危险，身陷囹圄。
她借着月光望着不远处的狗洞，又望了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似乎还能听到觥筹交错道贺新婚的笑声。
如果没有唐王爷，唐墨焰今晚洞房花烛夜，该是无比高兴的。
可有了唐王爷，也许今晚过后，这世上便不再有唐墨焰了。
小扫把叹了口气。
……
唐墨焰喝了很多酒。
十坛女儿红，他喝了七坛，却压不下一个小姑娘的小影子。
他眼前全是那个小姑娘在走来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柳叶眉很美，将士们都羡慕他，他应当是觉得甜的。
王府一片红海，看着是喜庆的颜色，他偏偏觉得有些苦。
他们已经拜完堂，如今该如洞房了。
若不是将士们催促，新郎官该是要醉倒在这群沙场同僚之中。
他意识清醒，走路却脚步虚浮，推开喜房的大门，正对门的喜床上坐着喜庆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