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上穿的衣裳丝毫不起眼,但一颗光头跟能发光似的,瞬间闪得人目瞪口呆。
四海失声道:“四戒师兄!”
捕头带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和尚!
气氛瞬间古怪起来,大家纷纷面面相觑。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怎么可能是一个和尚?这怎么可能呢?大家对于眼前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
四海快步走过去打算把人扶起来:“四戒师兄,怎么会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你说清楚啊!”
被称作“四戒”的僧人任由人拖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他就这样一副泄了气的样子,也像是被妖精吸光了精气一般,毫无生气。
“你们快把人放开,这肯定是误会!”四海大声道。“不可能是我师兄!怎么可能是他?不可能的!”
捕头并不理会四海,对沈凌道:“大人,属下带人过去时,刘胜家中有轻微打斗的痕迹,且有血迹。”
“除了此人并无其他?”
“是。”
随着里正留下来的一名年轻人忍不住插话道:“刘胜家里应该还有个使唤丫鬟。”
他们这种镇子,哪家要是有个使唤丫鬟那可了不得,所以年轻人记得很清楚。
“属下没有发现使唤丫鬟,不过留了两个兄弟去镇子上寻找刘胜母亲的下落,属下带着此人先回来复命。”
沈凌看向僧人:“四戒师父为何会出现在死者家中?”
“阿弥陀佛。”未等四戒开口,玄慈高念一声佛号把众人视线吸引过去,“四戒是贫僧派去的。”
“师叔——”众僧纷纷变色。
玄慈依然面不改色:“贫僧见刘施主横死在寺中,担忧其母会被歹人所害,便派四戒过去把她请过来。阿弥陀佛,没想到果然出了事,若不是几位差爷赶到,连四戒都险些遭了毒手。”
脾气最急的四海明显松了口气。
寺中谁都知道四戒是玄慈师叔最亲近的弟子,刚才真把他吓了一跳。
“是这样么?”听了玄慈的话,沈凌淡淡问四戒。他眼睛盯着他看,明显是不相信的。
四戒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竟然泪流满面:“师父,弟子有负您所托啊——”
安栩栩静静看着这一切,眉头微蹙。
而沈凌显然因为刘胜母亲的缺席陷入了某种困境,一言不发负手而立。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赵捕头,你带上所有吏役去找人,无论是刘胜的母亲还是使唤丫鬟,找到哪个立刻带回来。”
“是。”赵捕头立刻带着数人离开,可没过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人还未走近便激动喊道,“大人,人找到了!”
沈凌忍不住上前数步,声音难掩激动:“快带过来!”
赵捕头走在前边,后面跟着两名抬架子的捕快,架子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旁边还跟着个面色惊恐的小丫鬟。
“受伤了?”沈凌快步走到妇人面前。
妇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四戒眼睛不眨盯着妇人,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伤在哪里了?怎么这么快找到了人?”沈凌问。
赵捕头回道:“伤在心口左侧不到一寸处。属下刚走出寺院门口,就见一些镇子上的人抬着这位大娘往这边走。听他们说这位大娘是被一个生面孔送去的医馆,并留下不少银钱交代他们把人抬到这里来。”
沈凌端详着妇人。
妇人这种伤势一看便不大成了,即便不抬过来留在镇上医馆也难以活下来。
可最关键的人不能开口,后面怎么办呢?
顾随云突然走了过来,赵捕头见状伸手去拦。
他停下来,把一个白瓷瓶递给沈凌。
“这是——”
顾随云几人风度气质卓绝沈凌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也听说过这号人物,顾随云在上京的日子总是能够引起广泛话题的。
他见安栩栩在一旁对他点了点头,也就明白了。沈凌心中虽有数,因案子要紧却没多问。
“一种吊命的药,可以让重伤的人清醒一阵子。”顾随云解释道。
“那之后——”
“不会有副作用,如果伤者本来就差不多了,该死还是要死的。”
沈凌:“……”这人比他还能气人,你说气不气?
顾随云面对垂危的妇人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把玩着手中瓷瓶问沈凌:“大人需要么?若是不需要,那我收起来了。”
这个案子因为一开始牵扯到安修尘,能真相大白固然好,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顾随云想得开,态度就越发随意。
沈凌自然是不想自己的小舅子就这样牵扯进来的,收了药品,让人检验一下。
“好,就给她服用吧。注意点。”
“大人,这种来历不明的药若是给人服用出了事,就是罪过了。”玄慈双手合十提醒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想救活着妇人,还是真的担心别人别有用心。
沈凌却盯着玄慈看。注意到他说话的语气。
顾随云干脆利落把瓷瓶往回一收:“大人可要想好了,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反正我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沈凌皱眉寻思一下,最后毅然点头:“给她服药!这样的伤势本来就回天乏术,本官救不了她,至少不能让她连儿子被谁害死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走了。”
一名手下接过瓷瓶,取出药丸喂妇人服下。
沈凌趁机问跟来的丫鬟:“你的主人是怎么受伤的?”
小丫鬟惊魂未定:“婢子正在里边小屋子烧水呢,突然有人闯进来对着大娘就是一刀,随后又出现一个人把那人打倒绑到椅子上,当时婢子躲在里边大气不敢出,后来的人还是发现了婢子,让婢子领路带大娘去医馆了……”
众人视线立刻落在四戒身上。
四戒脸色非常难看。
他被打倒后昏迷了一阵子,竟不知道一切都被个小丫鬟看在眼里。
“大娘醒了!”
沈凌上前一步喊道:“大嫂,醒一醒。”
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开口,眼珠微转看到所处环境有些茫然。
沈凌斟酌了一下,唯恐妇人很快支撑不住死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嫂,在下大理寺少卿沈凌,这里是灵云寺——”
妇人突然激动起来:“是不是胜子惹祸了?”
一提到灵云寺就认为儿子惹祸,妇人的反应越发印证了沈凌的某个推论。
“刘胜他……今天被人从灵云寺后山水井里捞了出来,他被人害死了!”沈凌语气极快,生怕妇人听了一半就昏死过去,“大嫂,你可要挺住,现在只有你能指出害死你儿子的凶手了!”
妇人听了沈凌的话如遭雷击,眼珠飞快转动着,落到一个方向后停了停又移开,茫然、震惊、痛苦种种复杂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在一处定格。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玄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因为儿子的噩耗,妇人情绪激动起来,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转瞬间一张惨白的脸就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大嫂,你怎么样了?”沈凌暗叹一声,可眼下妇人的情况想徐徐图之根本不现实,只能心存歉然。
妇人双目圆睁,面部僵硬颤抖着,吃力伸出手指向玄慈。众人看着玄慈的眼神越发异样。
这种情况下,玄慈依然保持着高僧风范,竟上前一步对着妇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有话要对贫僧说?女施主放心,只要害死您儿子的凶手是寺里的,贫僧身为暂代住持,定然严惩不贷!”
妇人嘴唇颤了颤,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浑身一僵,伸出的手无力放了下来。
“大嫂!”
妇人睁眼躺在床上,已是断了气。
沈凌等人看着咽气的妇人沉默不语,众僧则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
“大娘,大娘您醒醒呀——”小丫鬟扑在妇人身边痛哭起来。
妇人没有亲口说出与凶手有关的讯息,似乎让案子一时陷入了困境。
沈凌目光深沉看着玄慈。
“阿弥陀佛,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贫僧定然率全寺僧人配合。”玄慈面色平静道,显然刚才妇人虽然手指着他,却没让他觉得惶恐。
这也不奇怪,玄慈是暂代住持,若没有确凿证据而认定他是凶手,沈凌这些人别想走出灵云寺的门。
香火鼎盛了将近二十年的灵云寺,早已是盘踞一方的猛虎,非寻常猎人可以撼动。
“去把寺门外的百姓请进来,本官还要再问话。”沈凌看起来很沉得住气,吩咐范庆。
很快一群百姓就涌了进来,瞬间把问案的院落填满。
黑夜从来挡不住百姓们看热闹的热情,何况这次的热闹一波三折,先是隔壁镇子的李家跑来捞尸,然后捞出了镇子上刘家布店的少爷,现在刘胜的娘还被人砍了。
错过这样的热闹,简直后悔三十年!
“请乡亲们进来,是因为刘胜的母亲也重伤身亡。两条人命事关重大,本官要再问乡亲们一些事。”沈凌说完对着手下耳语几句,负手走入房中。
很快手下就从人群中指出一个人叫他进去。
那人很是莫名:“差爷,小民住镇西头,与刘胜就是个点头的交情,什么都不知道啊。”
“叫你进去你就进去,哪这么多废话!”
衙门里的人一耍横,小老百姓自然老实起来,忐忑不安走进房中。接连数人依次进去,安修尘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他们胡乱叫人进去的?”
“要的就是胡乱啊。”安栩栩盯着房门口,轻声道。
刚才妇人那一指玄慈就有了很大嫌疑,可他是暂代住持的身份,仅凭妇人那么一指不足以定罪,这时候沈凌就需要更多的讯息从而一击致命。
然而对付这种在青牛镇大有地位的人物,想从百姓口中问出什么来并不容易,采取这种没有规律可循的问话,为的就是让被问话的百姓安心。
夜渐深,廊檐下一串串灯笼散发着柔和光芒,微凉的夏夜比白日还舒服些,只是蚊虫恼人,时不时就从人群中传来“啪啪”拍蚊子的声音。
房门终于推开,沈凌大步走了出来。他眉宇间带着疲惫,眼神却一片清明。
立刻有衙役搬了椅子放在院中,沈凌坐下来缓缓环视众人一眼,对着沈凌沉声一喝:“玄慈,你还不认罪?”
玄慈不急不慌:“阿弥陀佛,贫僧何罪之有?”
众僧人盯着沈凌,虎视眈眈,人群更是一阵骚乱。这些后来进来的百姓并不知道妇人手指玄慈的事情。沈凌扬声道:“刘胜之母咽气前曾指向你,莫非玄慈师父要否认?”
“贫僧不否认。”
“你莫非忘了,本官是要刘胜的母亲指出害她儿子的凶手,她才伸手指向了你,刚才大家都看到的。”
玄慈淡淡一笑:“她指向贫僧是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自然要向身为暂代住持的贫僧讨个说法。”
“那么你派去说是保护刘胜母亲的僧人为何会对她下手?”
玄慈看向四戒。
因为先前伺候刘胜母亲的小丫鬟的话,四戒已经被几名衙役悄悄围了起来,此时面如土色直直望着玄慈。
玄慈长叹一声:“四戒,你太让为师失望了!为师命你去把刘胜母亲请来,你为何会伤人呢?”
四戒浑身一震,嘴唇抖了半天跪倒在地:“刘胜……刘胜是弟子杀的,师父派弟子去请刘胜的母亲,弟子唯恐事情暴露,就,就一不做二不休——”
围观人群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亲耳听到寺中僧人杀人太超出他们的想象。
“你为何杀了刘胜?”
“我——”四戒眼珠直转,左手飞快转动着佛珠,“他跑进后山鬼鬼祟祟,贫僧认为他偷东西就赶他走,谁知他却打骂贫僧,贫僧一时冲动错手杀了他,见大错已经铸成就把他推入了井中——”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沈凌脸色微沉,“没想到出家人说起谎来竟行云流水。”
他忽然看向四海:“四戒用哪只手用饭?”
“左手啊。”紧张之下,四海脱口而出,说完才懊恼摸了摸光头。
“本官看到四戒转动佛珠一直用的左手,加上四海的话,足以证明四戒是个左撇子吧?”
“是,是又如何?”四戒求助看向玄慈,玄慈却无动于衷。但却暴露了。
“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