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顾茗烟还从未想过。
于她眼里的殿下，事事都做的周全，待她也是从一而终的温柔和包容。
而他的下属也都是信服于他，且除了有人威胁到他时，他才会动杀意——就连初次见面时，她也曾见到过他窘迫的模样。
可季淮的怀疑，似是也并无道理。
季淮的声音又响起：“据我父亲所言，殿下虽双腿有疾，可也曾在马背上斩去马匪头颅，也曾将数十人挂于墙头活活晒死以儆效尤。”
听闻此言，顾茗烟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不仅如此，你可知道七殿下为何独得皇上喜爱？”季淮又问，此时看向顾茗烟的眼里多了几分鄙夷——你连这些都没打听过？
被这么望了几眼，顾茗烟羞愧的低下头去。
她的确是什么事儿都没打听过。
季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七殿下自出生便有腿疾，又无生母及其母族庇佑，在皇宫之中遭人欺侮，长成之后是他自请皇上要外出寻得一良师习武，皇上怒斥他不知轻重，不清身份，罚他禁足百日……”
“可他不是备受皇上喜爱，又如何……”
“彼时他不过一个无用皇子，皇上当时正疲于外族进犯，又是新皇登基时，如何听得这些话，心里只怕是以为这儿子心性不稳，想要逃离皇宫舍弃皇子的身份。”季淮挑眉看她：“可你猜猜殿下当时如何回答了？”
顾茗烟乖乖摇头。
“他夺了护卫的剑便要自尽。”
季淮轻飘飘的一句却叫顾茗烟脊背生寒。
料她幼时被喂毒虫毒草，日日被困于幽闭屋内也未曾想过一死了之，只念着日复一日的苟活于世，既是怕疼，又是怕死。
小小孩童决意去死，又是如何心境？
她不敢想，只听得季淮继续说道：“幸得护卫手疾眼快抓住剑刃，不然七殿下早已身死。皇上震惊有余，斥责于他，那时殿下好似才五岁，便梗着脖子红着眼看向皇上，仅说了一句。”
“身为皇子，既不能征战沙场以报天下，不如一死。”
话音落下，门外的风声却更甚。
顾茗烟指尖紧扣，只觉一口气郁结于胸，不上不下。
季淮也未曾继续说下去，之后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令他因此得了皇上的喜爱，同其他皇子不同的出宫寻师拜师，学成归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又去往边关，征战一方。
“这般狠厉之人，你可真的看清了？”
季淮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见她还微微出神着，不忍继续道：“殿下年仅五岁便有如此决断，后边关数载未归，朝中仍将他视作眼中钉，你便真当他是如你所见般温柔的人？”
“未料到你这小小丫头，竟是看的如此透彻。”
顾茗烟的指尖绕过尚且还湿漉的发丝，葱白指尖被那浓黑衬的愈发白皙，脸上的笑意和心疼也都一并被门外风声敛去，只留下一片古井无波：“我果然身在山中，并未看清他半分真容。”
季淮听不懂文绉绉的词句，只道：“你这样想就好，再想想他同孟兰滟之间的婚约，难道仅仅只有皇上一面下旨方成吗？他双腿有疾，本该娶不到你同孟兰滟这般重臣之女增添助力，可皇上却仍是允诺了，还是两次。”
一瞬间，如置冰窖。
细密的发丝缠住她轻颤的指尖，她恍然看向了铜镜之中的自己。
仍是面上云淡风轻，可这心里的恐惧却如浪潮扑面而来。
皇上如何愿意为他迎娶重臣之女，之前她只以为是皇上不愿朝臣结党营私，不若直接给萧祈然这腿疾之人，算是断了其他皇子拉拢重臣的念想。
如今想来，她之前并未凤凰于背，只因两人之前身死消息传出，才有冥婚为约，不然若是两人俱在，皇上兴许也不会将她这重臣嫡女嫁予。
可如今，又是皇上改了什么念头，执意要为他和孟兰滟牵线搭桥？
她恍然看向季淮：“你这般说，可是知晓了什么？”
“知晓什么？”季淮疑惑的反问，揉了揉脑袋躺下：“这些是我爹爹说的，爹爹不站队皇子效忠皇上，之前便好奇询问我几个哥哥，为何皇上在七殿下身上心思诸多转变，因为之前皇上虽然宠爱七殿下，却也只选了些空有爵位无官职的女子做殿下未来妻子……”
季淮爹爹既然效忠皇帝，就要揣测圣意，小心周旋，此话不可不信。
疑心一起再难消，顾茗烟浅笑盈盈的爬上床榻，囫囵的让季淮将这一页给翻了篇，可带着这满腔的疑心，她只觉得之前种种似乎都有些可疑起来。
如初见崖下，她已然为他解毒。
可等到她归来被扔到七皇子府邸的宅子里，萧祈然并未及时归来，中途不知是不是找之前伤他的人报仇，亦或是……将腿疾可治之事告知于皇上。
后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周全，现在想来似乎也来的太过突然。
若说她真有什么特别的话。
便也只有这一身的毒术。
萧祈然也知道自己的腿可以医治，也许他也将此事告知给了皇上……
皇上便才开始对他委以重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细细密密的担忧和怀疑攀上心尖，搅乱她本就不多的睡意，等她思绪平静些许，门外已然是金鸡报晓，天光乍起时。
同她抵足而眠的季淮精神十足的起床洗漱，风风火火的带着几个丫鬟要去看比武，顾茗烟唯有慢腾腾的爬起身子来，盯着铜镜里自己眼下的乌青微微出神。
没想到她顾茗烟，竟也会为了个男人夜不能寐！
草草洗漱更衣，顾茗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这素白长衫上的青竹薄纱，虽不知这纱上绣青竹的技艺从何而来，但这一身不似娇柔女子，倒是多出几分书生的清雅不屈之意来，长发以一竹叶簪高高挽起，这风韵便不同以往娇柔。
“这身是小姐前些日子寻摸来的，只因这薄纱不能改尺寸，迟迟不能穿上，如今能给顾小姐穿上，也算是这衣服的福气。”
就连身边的丫鬟都如此会说话。
“替我谢谢她。”
今日衣衫也好，昨日夜探也罢，都是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