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药香入了鼻。
顾茗烟当即敛了嘴角的笑意，循着这清浅的药香望向那寒梅屏风。
屏风之上寒梅零落，银霜白雪亦染红。
一屏之隔。
萧祈然方被白准推了进来，堪堪听见她最后浅笑盈盈的一句，唯双颊凹陷，脊背弯曲的蜷缩于轮椅之上，十数日苦药病痛生生剥了他的一层皮，唯有一双眼仍微微发亮。
他哪里需要什么桃花……
倒是在他听来，这话并无半分醋意，更叫他心中郁结。
“既如此，便叫祈然入宫休养……”皇帝陡然开口，目光冷然，“遣你日日伺候照顾，如若祈然双腿有何异处，便要你以命相抵。”
“臣女谨遵圣意。”
弯身跪下，顾茗烟嘴角不过扬起一抹苦涩笑意。
如若她不是凤凰命数该多好。
屏风后的萧祈然死扣扶手，神情复杂的望向自己的父皇。
皇帝却只是略一摆手，白准偷摸见顾茗烟已起身离开，方才推动轮椅将萧祈然送至林枫苑，边道：“皇上不信鬼神，更不信代代天师所言。”
萧祈然眉峰堆起，指尖也缓缓松开：“多谢白公公提点。”
身后年纪尚轻、唇红齿白的太监不过扬了扬嘴角，并未再多言些什么。
于宫中奴才，鬼神哪比人情好用？
萧祈然暂居宫中的林枫苑，而这林枫苑同品兰苑一般地处偏僻，更是宫中十二御苑中的其二，可品兰苑阶低多用于避疾所用，而林枫苑却是富丽堂皇，枫林满园，乃是招待贵胄亲眷，亦或是外来使臣质子所居。
霜华早已为他准备妥当，却也需得匆匆离开。
“殿下腿疾可愈之事，皇上已然命人广而告之，我必得回府坐镇才好。”
“行事小心些，父皇如今将我安置于宫中，也不过是怕有人意欲不轨。”
语毕，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下了然。
霜华却在临走时，郑重其事的将两个大小包袱交予他，嘱咐：“小姐入宫无人庇护多有不便，殿下需得好好照顾才是。”
“她险些将我杀了，你倒是宠她。”
萧祈然自记得那烟雾缭绕的屋中，他方才挣扎着睁开眼，便看见她满眼执念杀意的望了过来，脖颈也被她的纤纤玉指扣的发疼，那句疑问便也脱口而出……
之后她脸上神情有变，萧祈然却晕厥不清，再记不得了。
可如此说着，他仍将包袱接了过来。
“这不也没杀成呢，于私我喜欢顾小姐，于公留一神医在侧也并非坏事。”
霜华浅浅一笑，躬身行礼后便洒脱而去。
头疼的以手支棱额头，萧祈然终让人去将顾茗烟给唤来。
另一边顾茗烟还未回品兰苑，便被太监护卫一路护送至林枫苑，见满园枫林不禁想到秋日盛景，再见路边花草石子皆是精心打磨，就连唯一一条平路亦是七万八绕，四周树木遮挡，竟看不出半分身于宫墙的桎梏。
见她流连于这苑中景色，脚步停停顿顿，旁边的太监终是忍不住的轻轻推搡。
“顾医官快些走罢。”
踉跄几步，险些跌在这石子地上，她只得收回了目光，快步跟上。
踏入屋中，沉香旧木迎面而来，窗纱如月倾于水，三幅画卷分别是幽深林间野雏菊、山巅崖边满霜华、枫林似火人影绰，叫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迷了她的一双眼，叫她看不清萧祈然脸上的冷然。
只待到背后太监又轻敲她的肩背：“还不向殿下行礼？”
顾茗烟吃痛的回过神来，只得回过神来朝着那轮椅方向恭敬行礼。
自始至终，她都并未真正的看萧祈然一眼。
“起来罢。”萧祈然声冷阴沉，早不似之前温柔细致。
倒也是了。
任谁再见要取自己性命的人，态度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多谢殿下。”
缓缓站起身来，她才草草瞥了他一眼，见他病弱至如此模样，并未有太多感慨，这腿疾缠身近二十年之久，自当付出苦痛以愈。
身旁太监得见屋内安静，当即小声说道：“顾医官，您还不给殿下看看？”
“我总不能当着你们的面，扒了殿下的裤子吧。”
顾茗烟轻飘飘的一句话，当即叫人齐刷刷跪了一片，大喊着殿下恕罪。
“出言不逊。”萧祈然只觉头疼。
当着外人的面，她倒也是什么都敢说。
他话音刚落，顾茗烟反倒也跟着跪下，在这安静时刻高高喊了句：“殿下恕罪。”
这话听得刺耳：“起来。”
她便又乖乖站起身，弯身要掸去裙边的灰尘，却又不经意被身边太监狠狠瞪了一眼，生生止了手背于身后，又吃了一记眼刀，便又只得垂于身侧。
所以究竟是个怎么规矩！顾茗烟心里无声呐喊。
太监见萧祈然冷眼而视，当即汗如雨下，忙不迭道：“男女授受不清，还是叫奴才再请两位医官来才好。”
“不必，我的腿由她一人照顾足矣。”
萧祈然话音刚落，顾茗烟当即摇头道：“我觉得公公说的对，男女授受不清不说，一来我搬不动您，二来您这双腿痊愈只需调养，用不上我。”
杀鸡焉用宰牛刀，她虽有为人调养之时，却也耐不住性子日复一日的悉心照顾。
顾茗烟并无耐心照顾病人休养。
看在萧祈然眼里自然成了疏离至此，心中郁郁不解，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这偌大宫中无一人可依，不若待在我的身边。”
这话倒是带了几分平日的温柔。
可顾茗烟注视着那双冷眼，心中酸胀难耐，便也生出几分气来，美目一挑声音怨怼：“殿下倒是比那台上戏子用心，双腿将愈，旧日温柔假面也被一并剥去。”
心中密密麻麻的刺痛，顾茗烟仍强作镇定的望着他。
旧日那无微不至的殿下，已然不是扰她心神的人了。
萧祈然总难看透顾茗烟眼中神色，却只见那护卫陡然抬脚，顾茗烟膝后被狠狠踢踹，便是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肩背也被死死抵住。
顾茗烟膝盖吃痛，再有多少怨言便也再说不出口，只是抿唇不语。
“将殿下比作戏子，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