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偶遇”期间虽因宇文大王接二连三两次失手,方才造就了如今这等颇为尴尬的意外唐突局面,然对于王爷、王妃二人而言,该说该做的一切公母两个皆已是心照不宣,此时此刻公母二人所需做的就是于对方多留下一些思索回味的时间。
终于了却了一桩天大难事的宇文王爷难得如此一副轻松的心情,挥手命人重又上了一壶蜂蜜凉茶惬意地饮了两杯,且随手翻阅起了书案之上厚厚一摞的拜帖与禀帖。
宇文直宇文豆罗突虽贵为卫王殿下,然正是因其与当今天子宇文邕乃是一母同胞,更是宇文皇室唯一留于京城长安的成年亲王,且随着其年龄、名声、威望与人脉之与日俱增,也已渐渐地入得了大冢宰权臣奸贼宇文护的法眼,故而颇为忌惮于他的大冢宰宇文护只是令卫王殿下名义上兼了北周朝堂的雍州牧与上柱国大将军,然其实际权力但要出了此间这座还算是颇有些气势的卫王王府,那绝计便是瞎子的眼睛聋子的耳朵独独只算作一件摆设而已。
瞧着书案之上堆积如小山一般的雍州所辖各州府及柱国大将军府呈送的禀帖文书,懒得于此等禀帖文书之上涂画那些王爷无有所谓的空头名号,宇文大王嗮然一笑挥手之间便将此一类无甚鸟用的禀帖文书全然扫进了用以焚毁专用物什的弃物废料箱之中。
反正代表着雍州牧与上柱国大将军偌大权力的州牧印信、召集军马调动府兵的上柱国大将军之至上虎符,时至今日今时宇文大王皆不知攥于何人之手中,此等禀帖文书无非就是抄报于名义上的管事之人聊表心意罢了,想来其间更是无有独孤丹桂口中讥讽于己所言之军国大事,毫无点滴留存备查的意义,少它一件不少多它一件不多,还不如统统拿去焚毁干净的了事!
最近几日卫王殿下偶感微恙的消息已是传的人尽皆知,莫说是祢罗突皇兄已差遣了宫中內侍监的中官前来王府探视究竟,就连一向对卫王殿下等等种种不闻不问的权臣大冢宰宇文护,亦是命其晋国公府的长史过府前来探望,询问王爷的病情是否需得殿中省尚药局的御医前来查察诊治一番。
虚情假意!虚伪至极!
我宇文豆罗突偌大的卫王府,除了先皇兄赐予本王贴身护卫的家臣、十几个家生子的亲随及王府外间、内院的一应管事人等之外,其他一应之王府官员、所辖属吏皆是尔宇文护之左右心腹安排布设的人选,本王有恙无恙需不需得殿中省尚药局的御医尔等奸贼还不清楚么?
“呼呼啦啦”一阵纷乱的嘈杂轻响之声,王府承奉郎所一一记述的禀帖卷轴便远远地散落了一地。
扔完了王府承奉郎所记述晋国公府长史的满篇屁话禀帖,宇文大王伸手取过了其祢罗突皇兄的御笔书函,颇为恭敬地打开仔细读了一遍。
皇兄的信函之中只是寥寥数语,开篇先是问候了弟弟的病情究竟几何,表达了兄长对其胞弟的深深思念之情,随即话锋一转便温言调侃其七弟自大婚成亲之后想必是早晚之间软玉温香乐不思蜀,应是早已将自家的皇兄忘得个干干净净,若非如此但见七弟成亲已有数月之久,因何未能得尝所见七弟携王妃新妇夫妻二人一行进宫前去拜谒皇兄与皇嫂?
宇文直殿下看完信函之后不禁已是一脸苦笑心中苦叫连连。
作为宇文皇族的直系血亲,豆罗突自是非常明白其祢罗突皇兄如今所处之境遇,俨然就是一个身份看似无比高贵的顶级囚徒,自其为奸臣宇文护拥立登基之日起,便被软禁于皇宫大内的高墙深宫之中至今已有整整十年的光景。
祢罗突皇兄身边除了那等为数不多的知心妃嫔、心腹宫人与内侍中官之外,其余人等几乎全是权臣宇文护之心腹党羽所安置的密探眼线,皇兄就是如此这般于宏大堂皇的皇宫之中被权臣奸贼精心喂养了十年,吃喝玩乐、吟诗作赋、音律丹青、醇酒妇人此等诸务皆是一概无有半分之问题,然若是想要获取半分的自由行事之权那便是在痴人说梦,每年也就是新年的元日与先父北周文帝的祭日,方能如同像是个傀儡摆设一般作为名义上的天子或于庙堂之上接受群臣的朝拜,或趋身前往成陵、宗庙社稷前去拜祭一番,年复一年周复如斯,今日与其胞弟如此调侃逗趣之举实属无聊无奈之下的苦中作乐罢了。
相较于他的祢罗突皇兄,卫王宇文直殿下因其年纪尚小还未曾行过加冠之礼,于朝堂之上众臣之中也属根基人脉浅薄,且去岁年终之前方自终南山南麓的别馆回到京师长安,宇文护之党羽亲信除了于其卫王府中安插了一大批的官员、属吏、密探眼线,倒是没有限制王爷的人身自由,于是乎,性格禀赋洒脱超然乐于结交朋友的卫王殿下,终日里却是可以流连于豪门勋贵的府邸,穿梭于街头巷尾的酒肆歌楼之间,过着其祢罗突皇兄于皇宫之中不堪忍受之纵情声色的过活。
即便如此,宇文邕与宇文直一母同胞的难兄难弟两人,等闲时间但想要谋得一见,若非是有大冢宰宇文护本人准允的手书批示文本亦是绝无半分之可能。
凭心而论,虽说宇文直与其皇兄宇文邕兄弟二人的年龄最为相近,且因一母同胞之缘故幼年时期常于一起玩耍嬉戏,然相较于先皇兄孝闵帝宇文觉、明帝宇文毓而言,不知怎地宇文直始终自感与其皇兄宇文邕之间的兄弟之情却是最为淡漠,此一切无他,皆因其胞兄宇文邕生性便是那等少言寡欢心思深沉之人,纵使与之相交再深总也觉得兄弟二人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且坚韧不可破之的沟壑隔膜。
不过现如今摆于兄弟二人面前的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除了此两个宇文氏的直系皇族嫡系血脉之外,其他的成年皇子要么远于苦寒艰险的封地吃沙喝风自求多福,要么已是被宇文护借机屠戮殆尽魂归宗庙之中,独留下京城长安的一母同胞受难兄弟二人相互依靠报团取暖。
卫王宇文直殿下坐于书案之后苦苦思索着究竟该如何回复祢罗突皇兄的书函。
软玉温香乐不思蜀么?!
呵呵,莫说直至今日弟弟连一根指头都未曾敢碰那个娇颜如花的独孤丹桂,然即便是如此刚刚于花廊之间情急之下那么三把两抓,还为七弟惹下了洗脱不净的唐突非礼之囧事。
呵呵,早知今日还不如让独孤丹桂嫁与自家的皇兄才是……
想定了一应回禀言辞之后卫王宇文直殿下取过了紫毫笔,于鱼卵纸上唰唰唰几下迅捷书写笔走龙蛇。
“臣弟豆罗突恭请皇兄圣安!皇兄挂念关怀之情意臣弟感恩不尽思之涕零,区区微恙休憩数日臣弟自觉身体已然大好,皇兄无须时时挂念于心,万望皇兄切切保重龙体,待臣弟请得晋公之命自会携王妃新妇前往宫阙叩拜皇兄与皇嫂!臣弟卫王直涕零再拜!”
宇文直自是清楚他与皇兄二人的信函往来,待到了內侍监少不得有权臣宇文护之心腹党羽仔细过目检索一番,再次仔细验看但觉文辞言简意赅绝计没有任何的疏失错漏方才安下了心来。
回复罢了与祢罗突皇兄的书函,余下的全然都是诸如柱国大将军候伏、贺兰祥、权景轩,小司马尉迟纲、尉迟迥兄弟,齐国公宇文宪、郑国公达奚武、随国公杨坚等一众知交酒友的问安拜帖书函。
宇文直殿下略略翻看了一番,发现其中竟然还有宇文护嫡长子崇业郡公宇文至的拜帖。
拜帖之中除了问候其小叔父的金体万安之外,还附有一封宇文至的亲笔信函,信函之意乃是十日之后宇文至将携其府中女眷前往京城长安北边的莲花山甘露宫消凉纳暑,敢问小叔父可有闲暇时间携叔母一同前往,侄儿也好与小叔父赏玩景致吟诗作赋举杯痛饮纵情山水等等云云。
若论其身份宇文直乃是赫赫贵胄皇族亲王,论学识虽不敢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总也算是熟读诸家典籍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饱学之士,按照定式惯常思维世人理所应当地以为卫王殿下所能结识且必须结识的,定然是那些对权臣宇文护之种种不臣跋扈行径心存芥蒂腹诽不已的正直耿介朝臣,然则令世人大跌眼睛的是,看似如谦谦君子一般的卫王宇文直殿下最为不喜之事,莫过于便是与一众老成持重的文官清流邀约宴饮清谈诗赋,最喜结交相谈甚欢的便是行伍之中叱咤呼喝叫嚣隳突的豪侠勇武之辈。
唐国公李昞、随国公杨坚此等至交好友无须多言,那是一日不见便是如隔三秋的兄弟情分,余下的诸如候伏、贺兰祥、权景轩、尉迟纲与尉迟迥兄弟、宇文宪、达奚武等一众高官勋贵,无一不是权臣宇文护的心腹干将党羽走狗之辈,其中更有崇业郡公宇文至之辈乃是权臣宇文护之嫡长子,如此这般的一干高官权贵竟然统统皆是卫王宇文直殿下的知交酒友,此等奇葩之场景莫不令朝堂诸臣是啧啧称奇有之、拍手称快有之、咬牙切齿有之、痛心疾首有之、扼腕叹息亦是有之……
然卫王殿下亦是有其一番道理于其中,人之活于世间但有其一丝半点之智谋才干,心中所思所想的无非便是赫赫威权、富贵金帛、醇酒佳肴、绝世佳人、豪宅田产、江山社稷与百姓黎庶而已,休得要管他人是通过其谋略、钻营、恭维、效命、死忠等等诸多伎俩手段,拼命获取那些令人眼红心跳的家族利益,但要汝与宇文豆罗突相识相交非是怀着某种阴暗奸邪之目的,或驱犬架鹰纵马射猎于山林之间,或邀约豪饮纵情声色于风月之中,仅此而已便没有甚的不能与之结识的豪杰人物。
想我宇文豆罗突乃是光明磊落之人,心中所认定的仇寇仅是宇文护一人而已,且与他人何得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