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藴见张国梁来了,不由撇了撇嘴,嘟囔道:“怎么哪里都有你?”
他和张国梁两人不对付由来已久,哪次见面都得吵上几句,在薛藴眼里,张国梁就是处处抢他风头的存在。就是他爹每次提起来,都说张国梁这孩子不错,比他强。
他对张国梁恨得咬牙切齿的,想着有朝一日和他比一比,到底谁厉害。
张国梁也不理他,护送着张晓英往村西走。
两人走得远了,张国梁才问道:“你怎么招惹王拐子了?那可不是个好人,他年轻的时候就跟个寡妇不干不净的,现在三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呢。”
张晓英一听,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这人就是这样,受了委屈的时候,就怕人用好话安慰。要是有人跟她问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那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看她哭,张国梁也楞了一下,低声道:“我没说什么呀,你怎么哭开了?”
可能自小张晓英就喜欢他,此刻就跟倒豆子似的,把母亲要拿她换亲,给王拐子做媳妇的事说了。如果可能,她恨不得把这些年,在王拐子家里受的委屈也说出来,不过这些只能憋在心里了。
张国梁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你娘怎么能这样,这不生生把一个好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张晓英抹了把眼泪,“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张国梁皱眉,“什么命不命的,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张晓英垂手不语,不过心里也隐隐燃起了希望,从前她是信命的,可是活得惨不忍睹。重活一回,她是真的想跟命运抗争一回。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陷进王家那个坑里了。
张国梁毕竟是个小子,也不好跟个姑娘多说什么话,村里人多嘴杂的,备不住就会传出什么闲话来。所以他把张晓英送到舅舅家门口就走了,临走时还道:“回去你好好跟你娘谈谈吧,让她别把你嫁给王拐子。”
张晓英苦笑一声,谈?怎么谈?说到底都是她家里穷,但凡哥哥能娶上媳妇,又何至于此呢?
除非哪个姑娘能不嫌她家穷,肯嫁给她哥哥。
进了舅舅家,舅舅杜永合正在院子铡猪草呢。
七八十年代,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吧,舅舅家也是穷的叮当响,有个光棍儿子,也是二十好几了还没找到对象。
张晓英进了院子,杜永合瞧见了露齿一笑,“是晓英啊,还以为是小清给我送过呢,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让你这个小姑娘跑一趟啊?”
张晓英刚哭过,眼泪也不是说收就收的。她眼圈都说红的,也不敢抬头看舅舅。
杜永合道:“上屋里做去吧,你舅妈弄了点棒子面,说蒸窝窝头呢。”
他们码头村是有名贫困村,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清贫,平时根本吃不上白面,就是棒子面也不管饱。六三年的时候,村里发了一次大水,把好多庄稼和房子都给淹了,这才过了十来年,很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他们能吃上白面的时候,那也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张晓英对窝窝头倒是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怎么解除自己的婚约。
跟着舅舅进了屋,杜永合拿了个大茶缸子,倒了一缸子的茶叶末泡的铁观音。
他们喝不起整茶叶,这种碎末子便宜,还特别解渴。
张晓英端着茶,却喝不下去,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杜永合看着,也跟着长叹一声,“妞啊,你是不是在想要嫁人的事啊?”
张晓英点头,诧异地望着舅舅,“您都都知道了?”
杜永合道:“今儿上午你娘就来过了,说要给你说亲,我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是不乐意的,可那能怎么办啊?咱们村里穷,有大姑娘从来都是外嫁的,很少有人会嫁到咱们这儿来。你表哥大全都二十五六了,他的婚事也没着落呢。我也是没闺女,我要有个闺女,也巴不得能跟人家换亲呢。你就体谅一下你娘的不易吧。”
张晓英彻底心凉了,没想到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只有儿子才是自己的,是可以传宗接代的。女儿就是可以拿来交换的工具,是外人,是可以随便牺牲的物品。
上一世的时候,她就因为听了家人的话,才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以至于到了最后,她被婆家欺辱的时候,娘家连个肯出头的人都没有。
说起来这都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就认为,儿子是自己的,女儿是别人家的,娶进门的媳妇就是自家的财产,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别人都干涉不来。
心里拔凉拔凉的,本来还想假装委屈,让舅舅出面去劝劝她娘,这一刻也完全歇了心思了。
她茶也不喝了,站起来就要走。
这会儿舅妈端了一盘子窝窝头进来,瞧见她笑道:“晓英,吃了饭再走啊。”
张晓英摇摇头,“我不饿。”说着推门出去了。
舅妈转头问杜永合,“你外甥女这是怎么了?”
杜永合叹口气,“还不是被换亲的事给闹的,我妹妹找了好几家想给张晓清换亲,可是人家都不同意,不是嫌小清岁数大,就是嫌家里穷,后来王拐子说他有妹妹能嫁过来,让晓英过去给他做老婆。我妹妹就同意了。可是晓英那心气,她怎么肯呢?”
舅妈道:“搁谁身上谁能同意啊,那王拐子脾气不好,腿又瘸,那条腿是年轻的时候偷人家媳妇,让人给打瘸的。这样的人别说晓英看不上,任哪个闺女能看上啊?”
杜永合道:“那你说怎么办?你给小清找媳妇啊?咱家大全的婚事还没着落呢。”
一提起这个,舅妈的脸也耷拉下来了,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家大全也还想娶个媳妇呢,家里彩礼凑不全,都没人愿意嫁过来。
找了好几个媒婆了,一听说是码头村的,那头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生了三个儿子,个个打光棍,这何年何月是个头啊?
张晓英从舅舅家出来,并没急着回家,而是在村口那棵歪脖树下坐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