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如林茵所想。
谢国峰才刚这么一说,林成风跟钱桂花几乎同时狠狠瞪向她,十分确定就是她跟谢国峰说了啥才让人家这么说的。
林茵一脸无辜眨着眼看了看谢国峰。
谢国峰看了她一眼,眼神微闪,继而笑着对林成风他们说:“你们别看她,她啥错事没做,是我觉得不合适。”
顿了顿,谢国峰一脸歉意,“不瞒你们说,我其实还是害怕把她带回去,孝期啥的,本来也不合规矩,万一有个啥报应……你们说是吧?”
意思是他怕遭到啥报应。
林成风两口子一听,面如土色。
林成风开口:“老弟,咱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起先也没说……”
“是我想得不周到。”
谢国峰打断他的话,笑着赔不是,“所以那钱,你们不用全部给我,我就收一部分,剩下的就当是给你们的补偿费。”
说着,他一脸慈祥地将林茵拉到面前。
“这娃也是个懂事的,她妈才走,我也想她清净一段时间,留些钱给她买点儿衣裳裤子啥的。”
看。
如果不是林茵亲眼见过他骂她时的那副嘴脸,听过从他嘴巴里出来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估计就会被他这副善人模样给骗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件事上,说她不是什么好人,这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过也是。
六十岁的老头子了还想着娶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这已经不是超不超越忘年恋的范畴了。
林成风两口子的神情一言难尽,钱桂花就问:“那……那你不是过几天就六十了么?你跟我们说的那事……”
她就是不想把到手里还没捂热的钱又还出去。
可人家说出这话又不是没道理,她跟林成风总不能让人家不要怕报应把人接回去吧?
谢国峰照搬林茵跟他说的,道:“总有办法解决,再说了,万一这件事弄得不好,反而弄出啥事了,那不是更吃亏了么?你们说是吧?”
“这……”钱桂花找不到话反驳,扭头看林成风。
林成风阴沉着脸,嘴巴抿得紧紧的,好一会儿才点头说:“好吧。”
他叹一口气,“既然老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也不好说啥,你有你的考虑也是对的。”
谢国峰:“真的不好意思,还耽搁了你们一天,那一千,你们给我八百就行了,剩了的两百你们就留着,回头等她孝期过了我再来接人。”
哦,原来她这个人的一辈子就值一千块啊。
林茵唏嘘,再过两年半都2000年了,他们这地方在偏,也不可能就这么一千娶一个媳妇。
家电家具,三金一银一冒烟。
再怎么说也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接到自家去,成为自家人。
家具家电跟交通工具就不说,毕竟现在农村能全部买得起这些东西的家庭还是少数,单说这娶媳妇的首饰。
他们家本来也没打算给她准备啥嫁妆,她没资格说人家给的东西少。
但也不至于一个镯子都没有就一千弄个大闺女回去的。
林华结婚的时候他们家也没准备啥,但男方那时候给了一千二现金不说,还有银镯子两个,金耳环一对。
还有猪牛鸡鸭,外加两个大木头箱子和一副凉板床。
同样都是林家的人,到她这就这么差别对待了?
按道理来说,谢国峰就算把这一千都要回去也说的过去,毕竟照他的说法孝期过了来接人也一样,只是早晚的问题。
但他在这点上跟林茵的想法差不多,林家老两口经常是不讲理的,万一半句话不对吵起来,那不是反而麻烦么。
这两百就当是封口费跟今天在他们家吃饭的钱。
回头他不来接人,林成风他们也没理由闹,因为他早就给了补偿费的,只要林家人闹,就是不占理的。
钱桂花跟林成风这会儿哪有这些心眼儿,他们看谢国峰说的这么真,还真当他就是这么想的。
留两百给他们,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只赚不亏的。
虽说要把没捂热的八百还回去,他们也不舍得,但也就是个早晚的问题。
他们倒不是怕报应不报应的,就怕回头谢家有个啥事怪到他们头上也不好。
林成风跟钱桂花用眼神交流,两个人明显想到一块了。
于是,林成风让钱桂花去把钱拿来,表面还说得好听得很,“你看你这,还给我们留两百,那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有本事就别收啊?
林茵暗道。
谢国峰虚伪地笑着,“没啥没啥,也耽搁你们这一天。”
钱桂花把钱拿过来,当着谢国峰的面儿数了八百还给他。
随后攥着剩下的两百乐呵呵地说:“那我们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你二次再来的时候提前给我们说。”
谢国峰连连点头,笑着伸手将钱接了揣回兜里,然后跟林成风他们说他得快些走,不能让来接他的人等太久。
林成风他们乐呵地把人送到门口,还说让林茵把谢国峰送到村口,被谢国峰以心疼她当借口拒绝了。
他这个借口这么一找,林成风他们更不会怀疑这件事有林茵在其中搞鬼了。
林茵还是送了谢国峰几步,“谢爷爷慢走,你放心,我一定在家等你。”
谢国峰在林成风跟钱桂花没注意到的地方恨了她一眼,低声咒骂,“死婆娘,害老子损失两百块。”
林茵假装没看到他那一眼,乖巧地在那冲他挥手,“你不回去乱说,我也不嚼你舌根,反正横竖就是这张脸。”
谢国峰狠狠瞪他,“就你,还要脸?”
林茵不怕他瞪,笑笑说:“我不要,但你得要。”
谢国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林茵听不懂的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当天下午村里就有人搞不懂了。
明明有人说看到黄埔村那边的谢国峰过来领林茵回去,为啥最后又是谢国峰一个人走了?
不过他们没疑惑多久就有人给他们解惑了。
钱桂花很得意地跟人说谢国峰是体谅他们家林茵在孝期,她这未来孙女婿还专门给了他们钱让他们买吃穿,可把她得意坏了。
晚上吃完饭,敖战着实忍不住了。
他将洗完碗的林茵拉到他那屋问:“现在可以跟我说你们下午说了什么了吧?”
林茵就知道他会来问,也不打算瞒,便将下午跟谢国峰说的话简化后给敖战重述了一遍。
敖战听到一半就皱着眉打断她的话:“以后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林茵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又不会少块肉,我还把肚子里多说了一块肉呢。”
说着,她忍不住笑地往肚子上摸了一把,一想到谢国峰下午被她气扭曲了的脸她就觉得好笑。
可笑着笑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林茵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是什么就不见了。
“你!”敖战看她这么无所谓,气结,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揪了一把,“我说了不准就不准,一个姑娘家,哪有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的。”
他已经够痛了。
林茵拍开他的手,几乎想也没想反射性接话,“我本来就那样儿啊。”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失言。
敖战神情一凝,被她拍开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滋啦滋啦,灯芯烧到根部,蹭到油管的火苗发出滋滋响声。
“没什么事早点睡,”林茵起身打破僵局,扯出一抹僵硬地笑摸着她晚上吃面吃撑的小肚子往外走。
敖战没有去追,只木然地点点头应她,“好,你也早点睡。”
林茵从他屋里出来,莫名其妙觉得松了口气。
奇怪了。
她为什么会怕他会听出什么来?
根本就是个小破孩儿,哪懂那么多。
想着,林茵转念便将刚才的尴尬忘到脑后了,去院坝边随便用凉水冲了脚后就回了屋。
这几天耽搁了不少时间,听钱桂花他们说后天就送敖战去学校报名了,她明天得找时间去小姨那一趟。
没多会儿,连着几天都疲惫不堪的她很快进入梦乡。
与她相反的是,打从她从他房间出去,敖战就一直坐在桌子前没动过。
灯芯彻底燃没了,屋子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闷热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味,淡淡的,是药皂的味道。
扑通、扑通……
敖战清楚地听到从心口处传来的属于他自己的心跳声,抬手摸上去,明明疼得窒息,实际身上却又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本来就那样儿啊。”
她到底是怎样,怎样才能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
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种话。
阿茵,你……你明明是为了我才……
宁静祥和的深夏之夜,田间忽而传来几声蛙鸣,蛐蛐也出来凑热闹。
别家院子有人出来纳凉,说话声似乎传到这边来了。
一切听上去是那么热闹,却又那么安静。
敖战任由黑暗将自己包围,起身走到床上,将白天林茵睡过的枕头抱进怀里,幽幽叹出一口气。
悠长,且深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