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被请出去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像极了送错了国度的邮票,连邮戳都不知咋盖上的。
“我可能做错事儿了。”
她昏昏沉沉往回走,路上在心里喃喃。
很长段时间菊香因为自己的自负追悔莫及。她太过信赖前世的记忆,错姑了今生的变数。
“可是,我,怎么能嫁给陈盛呢?”恍惚的,菊香能感觉到阻碍,不仅来自于身边人,更像来自于某种非自然的力量。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在菊香心里,她和陈盛是绝对没有未来的。
人果然不该松懈……
比菊香更无措的是黄元,他踌躇在屋内,想不明白陈盛为何要求取菊香。
在黄元迂腐的脑袋里,有抱负的男人应当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一方面,在家族里好安身立命,另一方面娶个厉害老婆稳固大后方,也好在外打拼。
从这两方面看,菊香无疑是拖累,娶她不仅脸上无光,还会成为拖累。
自然让他更烦恼的,还是桂花。
“菊香这低贱人,竟然敢同陈家攀亲,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
得到陈盛求亲的第一消息,就奔到黄元屋里骂。阴阳怪气的话,倒豆子般往外蹦。
“陈家二少爷是瞎了眼吗?我如玉般尊贵的女儿不要,竟然求娶个聋哑女。”
桂花气的跳脚,心里恨菊香这个小贱人竟然抢她女儿的婚事。口不择言的连带上陈盛……
本来黄元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话骂到了陈家头上,传扬出去折损名声。夫妻一体,难免不会议论他黄元。
“够了。”
略带薄寒的怒气,黄元低声呵斥。
“身为黄家头家娘,你的言行很掉价。无论如何,我们是要与黄家结亲的,你这般不知轻重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掉价?
不成体统?
这无异于当众打桂花的脸。她震惊的看向黄元,成亲数十年,为黄家上下操劳呕心沥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现在是嫌弃她,給他丢面子了?
她当初,是低嫁……
二十年前,黄家和她娘家简直云泥之别。一个是高门显赫,一个是普普通通。当初是他给了承诺,允她一世安生的。
而没过几年,黄元就出轨了天兰。
她是厌恶和憎恨天兰抢了丈夫,但更多的是对黄元的失望。
“总归是要结亲的?你这意思是,不管是美玉还是菊香,只要能嫁过去,你都无所谓是吗?”
黄元蹙眉,他倒是没考虑过这问题。
从前,明摆着菊香是不可能嫁过去,思考假设性问题没有意义。现在,黄元心里也不认为菊香能嫁过去。
提亲的是陈盛并不是黄老太。
“我没这意思。”
黄元烦躁的按压太阳穴,最近这几天发生了这辈子大半的麻烦。这桂花不来分担就算了,竟然还没事找事。
“陈盛没能看上美玉,是她自己没本事。难不成还是我这爹的过错?也不知道谁没尽到教养的义务。”
茶杯落在桌面上,黄元冷薄发言。
一连两次,黄元已经狠狠打击了桂花,把她内心里仅存的情谊全部拨弄。没本事?黄元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她们母女的?
“你此话当真?”
“自然。”
哈,桂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以及年近四十,甚至连半老徐娘风韵犹存都算不上。她只是苦守着,所谓正妻。
自古得宠的大多都是妾,正妻都是管着家宅,孝顺老辈。皇后也不例外吧……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又关上。
时代里遗留的诟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清除的,它在人心扎根,在信徒的交谈中肆意生长,郁郁葱葱。
枷锁……菊香从未比此刻更清晰意识到它的存在,像是从地底深处钻出的藤蔓,缠绕脚踝拖她下深渊。
原来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即便能抗争,却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
何其可悲。
“菊香小姐?今天是二太太说是吃红豆饼,你怎么做成绿豆糕了。”
是吗?手指抚过装糕点的盘子,边缘画的是朵兰芝草,不是秋棠花。她搞混了日子了。
上次这么心烦意乱是洋介消失的时候,如今是为着陈盛了吗?
“我重新再做。”
阿桃看菊香魂不守舍,还以为是沉浸恋爱在想陈盛少爷,心中欢喜。菊香小姐也算守的云来见月明了。
“菊香小姐,要不我把你做的这份绿豆糕送给陈盛少爷吃吧。”
说着不等菊香回答便端起那糕点往外跑,笑呵呵的比自己谈恋爱还开心。“陈盛少爷肯定很开心能吃到菊香小姐做的糕点。”
“等等。”
这阿桃怎么净给她添乱?菊香在门口拦住她,敲了下她脑袋:“谁说要给他吃?”
“我现在最讨厌他,喂狗也不给她吃。”
由于菊香脸上带着笑,看起来竟然像是婚恋中的娇嗔了。阿桃心想,菊香肯定小姐是害羞了,她这般莽撞可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菊香小姐,我这是太开心了。”阿桃手舞足蹈的给菊香道歉,脸上也是笑容满满。
一时间两人谁也分不清对方心意。
菊香叹口气,阿桃虽然好,但并不能从心底里理解她。
“算了,没事的。阿桃你去帮我打鸡蛋,我想早些结束回去休息,今天太累了。”
阿桃点点头,乖巧的给菊香和面打鸡蛋。末了又想起:“菊香小姐,那这些糕点能留给我吃吗?”
给阿桃吃自然是可以的,菊香点头。
如果说每段感情都阴差阳错有媒人的话,那陈盛和菊香还真该感谢阿桃。
在晚饭结束后的两个时辰,菊香偷偷摸摸的朝着陈盛的院子出发了。她手里拿着蓝布包裹的绿豆糕,笑的傻乎乎。
还没走几步就碰上陈盛。
“诶,是陈盛少爷吗?”阿桃远远的看见陈盛,就低声喊了句。
好在陈盛耳朵不错,听出是阿桃的声音,环顾了下,才在草堆里发现了阿桃。
“咳,你在这里干什么?”阿桃此刻确实狼狈的狠,头上草渍,脸上黑污。
阿桃献宝似的掏出蓝包裹:“菊香小姐给您做的糕点,小姐害羞不好意思来,委托我送的。”
陈盛挑眉:“她让你来的?”
菊香此刻该恨不得,拔他皮抽筋才好,如何会给他送糕点?天阳打西边出来了。
“额……好吧,是我自己偷着来送的。但这确实该是给您做的,您瞧,这糕点下还有个盛字。”
阿桃打开蓝色包裹,翻出糕点给陈盛瞧。果不其然,在那精致小巧的糕点底部,赫然有个盛字。
只不过,这笔锋落字凌厉了些……
恐怕是菊香做糕点时想起了他,心里恨极,才雕刻了这么个字来吧。
陈盛弯起嘴角。
“还真是,那我留下吧。”
阿桃喜笑颜开,乐呵呵递给了陈盛这包。忽然觉得这天气,比着出门的时候更加舒适了。
“诶,陈盛少爷,等一下。”
陈盛迫不及待想回去尝尝看,说不定能在绿豆糕里尝出辣味。阿桃却有些急切的喊住了他。
“实不相瞒,我有事相求,关于菊香小姐也关于您。”说着竟然跪在地上。
都说人心隔肚皮,陈盛虽然在外留学却对国内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敬而远之。他蹙起好看的眉毛,有不好的预感。
阿桃是菊香最亲近的人,知晓他和菊香大半的事情,若拿此来威胁,他毫无办法。
“你究竟何事求我?值得这般低三下四。”
“陈盛少爷您是个好人,您帮个忙,对于我这种低贱的人是再造之恩。”
说着阿竟然有些呜咽的哭了起来:“请您让我作为菊香小姐陪嫁的丫鬟,一同到陈家去。”
“黄家是个狼窝虎穴,在这里待着受委屈且不说,动不动就要挨打的。”
原来是这事儿,陈盛松口气。只要不是鸡鸣狗盗,原则性问题,陈盛自然能帮忙就帮忙。
“无碍,你同菊香关系好,情同姐妹。菊香愿意带着就带着。别说是你,七八个丫鬟也能带过去。”
“不不不……只我一个就好。”阿桃偷偷擦眼泪,菊香小姐在府中并没有那样多朋友。
她也是净给菊香小姐添麻烦。
“菊香小姐是心地善良的,受委屈向来隐忍不说,只认认真真生活。是老天开眼,才遇上了你。希望你们白头偕老,多子多福,恩恩爱爱……”
阿桃磕磕绊绊说几句吉祥话,傻里傻气的,莫名让陈盛有几分好感。他不喜欢搬弄是非的女人,菊香身边是些单纯的丫鬟陪伴,也是好的。
“谢谢,我会尽全力让菊香过的好的。”
两个人是交谈愉快,偷听的人却又痛又恨。美玉咬住手指头从未感觉到如此憎恨一个人,恨不得吃肉啃骨。
凭什么?
她也是每天兢兢业业的,学习厨艺和珠绣,出风头的只有菊香。她有比菊香高不止一倍的身世,为何被看不起?
她也并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老天要这样惩罚?爱而不得,得之将失。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菊香。
因为这个贱婢生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