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并不隐瞒，点头称是。
这事情本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面貌，集市里来来往往，人多耳杂，恐陈老太早就知道事情七八分面目。
门外站定的陈盛自那次从陈家回来，就蒙头睡上了三天。这次是奶奶三催四请要和他谈心，陈盛才从床上爬起来。没想到会遇上菊香，看见屋内菊香和陈老太相谈甚欢，陈盛怒火中烧。
“你来干什么？”推门时，陈盛破口就是质问。
这般失态的行为，菊香却不以为然，甚至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她浅笑着望向陈盛，不言不语。这种以退为进在战术上永远是吃香的，看到陈盛这般对待菊香，陈老太立刻就呵斥了他。
“菊香是来看我的。你吼什么？”陈老太不明白往日里最是稳重识大体的二孙子，怎么这般不懂事竟然质问菊香来干什么。这言语间包含的不乐意，傻子都听出来了。
好在菊香是个聋的，陈老太安心不少。
“孩子，我这孙子最近身体不好，肝火旺盛。”陈老太拉菊香的手，请她不要介意。
菊香礼貌得体的微笑：“我知道，我不介意。”
陈盛能不肝火旺吗？恐怕都让她气的吐血了。男孩子小时候都幻想过，成为童话故事里骑着白马披荆斩棘拯救公主的王子。而菊香不是睡美人，是个老巫婆啊···
保持微笑，菊香看向陈盛，微微挑眉。
这挑衅的深情几乎立刻就激怒了陈盛，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这个女人一口。但是，面前坐着对他横眉冷对的陈老太，陈盛就像是泄气的皮球，整个蔫掉。这狗崽子模样取悦了菊香，她忽然就不着急表明今天来这儿的目的了。陈盛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实在是好笑。
“奶奶，我听说您总下雨天腰疼，我前些日子得了一个偏方，可以治疗腿疼的。”菊香笑的乖巧懂事，像极了暖心的大白兔。菊香本身救长的招长辈喜欢，更别提她故作乖巧。
陈老太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是怎样的偏方啊，劳你费心了。”
陈老太现在是看菊香，只当未来孙媳妇愈发顺眼。听到菊香提起她腿疼的老毛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摆明了要让菊香尽孝心，出风头。陈盛被晾在一旁干着急，他可真想让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离他奶奶远一点。不过，看现在这境况，恐怕陈老太信菊香比着信他都多。
“您这个病是常见病，很多老人都有的。我听家里张神医说过，有种药草可以缓解您这种症状的，名字···啊名字是凤仙透骨草，据说很多老人用过后都感觉到了明显症状减轻。”
风湿性关节炎虽然算不上疑难杂症，但就好比牙疼，不至于钻心刻骨但也是寝食难安。菊香刻意咨询了张神医，这治疗风湿基本分三种方法，一是按摩，这设计各种各样的穴位曲池，合谷还没能搞明白不好在陈老太面前献丑。二是西药治疗，菊香根本未曾涉猎不敢妄言。只好，从熟悉的三出发。
中药的治疗方式素来是稳妥的，菊香并不担忧出意外。
她开始侃侃而谈今天刚恶补的关于风湿的事情，包括民间更土的方法，什么饮用蜂王浆啊，生姜加葱外敷，泡温泉都说出口了。听的陈盛是额头只冒青筋，别人不知道，他陈盛为着奶奶的事情到处奔走，他还不知道吗？
这菊香全然是一知半解，信口开河，真是气煞他也。
偏生陈老太很庇护菊香，半句不舍得打断菊香任由她讲的眉飞色舞，那眼神里的宠溺快能化成实体了。
“孩子你费心了，听你讲了这么多，口渴了吧。···小翠，你去把我前年没舍得喝的铁观音拿出来，给菊香泡上两杯茶喝。”陈老太笑眯眯的，看着菊香，给她拉凳子，让菊香坐到她身边来。
“······”口渴个屁！陈盛真想当场吐血，这菊香明明是个哑的，嘴巴都没张开，全是在比划手语好吗？他奶奶现在这是鬼迷心窍了，还是被这妖女喂了迷药。
菊香是听不到陈盛心声，若是能听见恐怕要捧腹笑上二十分钟，然后在好生嘲笑他几句：‘你国外留学回来的人，比着她这足不出户的娘惹还迷信。’
菊香既然是不会错过陈盛脸上的表情，看见他那憋闷的样子，莫名就开心。她忽然就能理解，为何陈盛之前喜欢逗弄她了。可真是天道韩轮回，苍天绕过谁。菊香笑的越发真诚了。
“好的呀，奶奶。”
话说在另一头，美玉终于久违的躺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是灰暗的颜色，浑身都是冰冷。美玉挣扎着动了一下，才发觉自己被捆绑在水中，只有脑袋还露出水面勉强呼吸。她十分惊恐，想要尖叫，呼喊求救。然而，她却半个字都发不出声音。
像是有人遏制住了她的脖颈，呼吸困难。
美玉眼睛里流露出悲哀，为什么她总是要受这样那样的苦，活的比菊香要更凄惨。像是回应菊香两个字，这本死寂无声的黑色海面泛起波澜，紧接着是滔天巨浪，几乎是咆哮着要将她淹没吞噬。
“为什么？”
美玉用尽全力嘶吼了声，她不甘于这样的结局，受不住这样凄惨的命运。
忽然，像是时间静止了，连漂浮在空气里的水珠都停滞了，波浪呈现出浮动的样子。美玉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这一切。然而震惊的才刚刚开始。刚才朝着她呼啸着过来的海浪，逐渐变成冰蓝色，满满竟然成了巨大的天空。
美玉甚至能看见浮动的白云，和飞翔的小鸟。
紧接着像是抖动了下，视野就开始向下，落到了没有被焚烧的黄家头顶。耳边有喜庆的音乐响起，院子内外墙壁上全都贴着艳红色的剪纸，是结婚时才会有的场面。美玉心中浮动起疑惑，她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眼前这是她的婚礼。
果不其然，没有看见了身着娘惹嫁衣的自己。
她正低着头，娇羞的不敢从盖头缝隙里去看逐渐走向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身材高大，肌肉流畅，美玉忽然就知道那人是谁了，是陈盛。果不其然随着那人的靠近，美玉终于看清楚眼前人的脸。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及其俊帅硬朗的脸，是陈盛的五官和面容。
根本来不及喜悦，或者来不及思考，美玉就看到眼前景物飞速变换。紧接着，美玉看到了自己，结婚当天她在哭。她看见冰凉的眼泪从自己的眼眶里滑落，就像是美玉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惩罚吧。结婚当天美玉独守空房，好几个时辰。
她手脚冰凉，估摸着自己要被活活冻死的时候。
吱呀一声，门开了。
美玉看见喝酒喝的醉醺醺的陈盛靠近自己，她清楚的从陈盛脸上看到了鄙夷，不屑和浓浓的绝望痛苦的表情。美玉几乎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看见那么多的复杂情感，比着话本里的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还要难以忍耐。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美玉听见自己问。
回答她的是陈盛略带粗暴的摔杯子的声音，和以往印象中矜持克制有礼的陈盛不同，美玉看见的他是歇斯底里的，包含痛苦的。美玉靠近他，闻见了他浑身的酒气。
“你喝醉了，他们灌你酒太厉害了吗？他们该有些分寸的。”美玉的声音略微带着些温柔。
此刻陈盛已经是她的丈夫了，美玉的眼睛里，陈盛就是比天还大的，是她全部。美玉想要扶起他去床上，却被陈盛粗暴的推开了，甚至是带着仇恨的，陈盛阴虐的说：“为什么嫁给我。”
美玉听见自己回答：“因为，家族里的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告知了祖宗，是规矩，是体统。”
规矩，陈盛真是恨极了这两个字，他看向美玉的眼神几乎能吃人。美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会引的陈盛如此厌恶，她只是眼含委屈的盯着他。
美玉在这巨大屏幕前，看着这一切几乎是被定住了，她是在做梦吗？可为何这眼前上演的一切如此的熟悉，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几乎真实到能将美玉胸口戳个洞。
然而这屏幕里的一切却还在上演，美玉这才知道，原来结婚当天所受的委屈才仅仅是个开始。
紧接着美玉看到了自己凄惨的一声。嫁给陈盛后，甚至不曾见过他几次面，明明陈盛还活着，她却像在守寡。美玉感到委屈不甘，她的痛苦一点不比陈盛少。这究竟是谁折磨谁，美玉早就分不清了。
她在屏幕里，看见了自己无理取闹，看见了自己给大哥大嫂告状，看见了自己耍手段闹心计，却依旧没能让陈盛多看她一眼。甚至，陈盛越来越厌恶她，对于传统的娘惹来说，这是最大的委屈和痛苦了。
她没有别的，她的世界里丈夫就是一切。而，她的丈夫，厌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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