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峥把从研究所救回来的孩子交给了夙夜,让他好好照顾。
那孩子看上去七八岁,夙夜十四岁。
从年龄上说,夙夜自己还是个孩子。
不过,因为特殊的经历,他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在神殿的那几年,也积累了不少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
他并没有担心做不来保镖兼保姆。
但现实着实让他头疼了一番。
女孩子,不太会说话。
不是讲话内容不好听,而是真的存在语言能力上的缺陷。
本来就不爱说话,偶尔蹦出的几句话还都是颠三倒四,不知所云,甚至连发音都不太准。
夙夜尝试给她看书讲故事,但是他发现女孩似乎只对画面有反应。很明显,是字也不识几个……
女孩没有灵力,看起来智商也堪忧。之前让她呆在研究所里,到底有什么研究的价值?难道就因为脸蛋可爱?将来可以送出去用美人计?
先不说她以后会不会长残,就算没长残,七八岁了话都说不明白,将来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派不上大用场。
现在她靠着命硬走运当了公主的替身,看这架势用不了两年就会被淘汰。自己这份差事干的也是没意思。
夙夜本来失望透顶,想放弃教育女孩,把她当个宠物养就算了。
然而,有天晚上,女孩指着天上圆白的月亮,说出了一个外语单词。
“!”
夙夜着实惊讶,那词汇来自他几乎已经遗忘了的“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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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其中蹊跷,夙夜去找了残余档案和研究所的幸存者。
这才知道,女孩是从国外被带回来的,到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岁了。
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太会说中文。
研究所只负责研究测试这些孩子的身体能力和异能素质——说白了,就是拿他们当小白鼠——知识教育方面搞得一塌糊涂。
夙夜时常听刘义峥对研究所的做法嗤之以鼻。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搞什么拿人当试验品的地狱研究所。那些人是不是看多了三流科幻片,或者大脑还停留在二战时期,觉得用人肉兵工厂的手段能造出超级武器?要知道,培养人才靠得是技巧和学问,不是导线输液和仪表盘。”
事实也证明,刘义峥的理念是正确的。
在研究所制造出大量的实验失败报告和需要善后的尸体的时候,刘义峥所管理的地宫为家族提供了众多的精英人才。
据说,族中已经在考虑让只会要钱而不出成果的研究所退出历史舞台。研究所的大火,可谓来的时机正好。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而为,都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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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女孩不是傻子,夙夜也重新找回了点兴趣。
夙夜试着用“母语”跟女孩交流,教给了她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有拼音、字典、电脑的用法。
女孩子先是十分惊讶夙夜能和她用一样的而语言,接着如获至宝的学起那些东西来。
渐渐的,他发现女孩对他的戒备也放松,开始小心翼翼的主动跟他询问学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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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族中决定送女孩去上学,做为公主的替身,一定要有让她曝光的渠道。
夙夜一开始以为,女孩如此好学,学校也是个比较正常的教育机构,会让女孩性格也变得更开朗。
可过了几个月,女孩不但没有变开朗,反而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夙夜甚至收到老师的信息,说女孩古怪不合群,希望家长多关心多教育。
其中原因,老师不知道,夙夜却清楚——造成女孩越来越紧张的,是针对公主的“刺探”和“暗杀”。
护卫无法跟到学校去,这就给了诸如任甄佳一类人可趁之机。
女孩在学校经常受到灵力的攻击和试探,隔三差五就会摔倒受伤。一般人看不见低等法术的攻击,就算女孩跟老师报告老师也不相信,只觉得女孩异常。远足的时候,甚至被不知什么人推下河。在学校的时间里,她只能独自承受随时随地就会攻击她的恶意,连正确躲避都做不到,更不要说还击。
——这也是九黎家意料之中的事情。用假公主做目标,真的公主就更安全。
夙夜也无法改变女孩必须上学的事。
有那么几次,女孩一从学校回来,就会躲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她害怕得眼泪都哭不出来,说四处都有眼睛在盯着她。夜晚也经常在恶梦中惊醒,以至于发展到晚上不敢睡觉。
每当这种时候,夙夜就坐在她的床头,把自己的一只手伸给她握着。
另一只手会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用轻柔的声音给她讲一些无比幼稚的小动物的故事。
等女孩放松心弦,眼泪掉下来,就帮她擦掉。看到她进入梦乡,才在她旁边无声的躺下,将手继续借给女孩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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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女孩的抗压能力够强,高度的紧张和畏惧状态没有让她幼小的心智崩溃。尽管极其不情愿,还是会每天坚持上学。
当然,情况也不是毫无改变。夙夜除了安抚女孩,还交给她一些自保的小技巧。比如不要有常去的地方,不要落单,尽可能往人多的地方凑,多引人注意,值日的时候多跟人换班,周围人少时要多走动多换位置……还告诉女孩怎样寻找异能者可能藏身的位置,还有他们设置的机关、法阵的识别方法。
女孩的学习能力和直觉都不错,很快就能辨别出一些陷阱和机关,察觉到敌人的存在并及时躲避。日子从步步危险变得有惊无险。
“没有效果的事情不会持续太久,你在学校只要尽量躲避一段时间就可以。出了校门有我在,只要你别自己犯傻他们就伤不到你。”
夙夜对女孩如此交代。虽然听起来挺窝囊的,但是对年仅一个七八岁,突然面对未知的异能世界的孩子来说,能逃掉就已经不易了。
不过女孩的反应却让夙夜感到意外和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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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发点是她同班同学的遇难。
跟女孩交换了值日顺序的另一个女孩,摔下楼梯,成了植物人。
女孩带着鲜花去医院看望同学的时候,在病床前看到了同学痛哭的母亲和疲惫的父亲。
她没有进屋,只是注视着可怜的父母,不知询问谁一样喃喃说道。
“我只能逃吗……?”
“?”
“就因为没有什么超能力、异能,遇上了那样的敌人,就只能逃吗?”
“你想怎么做呢?”
夙夜颇有兴趣的试探女孩的下文。
“我想,反击。”
女孩声音不大,每个字却说的毫不含糊。
“我想让那些人,受到惩罚。”
“很好的想法。”
夙夜微笑着点头。
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女孩是不是真的有决心,而不只是一时之气。
不过,在他的观察得到结论之前,告别的日子就来了。
他到刘义峥那里报告工作,正巧碰上了刘义衍带着任甄佳和刘非灵来找大哥“家族团乐”。
刘非灵说,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偏要他陪着玩。
刘义峥允许之下,他只好陪刘非灵玩了几个小时,临走的时候刘非灵还不肯放他。
几天之后,他就接到了调任的通知,被“借调”去做刘义衍身边。然而所谓的新工作——他自己也料想到了——不过是陪刘非灵逛街玩乐,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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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再见到你吗……”
分别的那一天,女孩拉着他的衣角,有点怯生生的问他。
“你要是好好活下去的话,有可能吧。”
夙夜回答的很暧昧。
女孩不过是他工作的对象,就像一记生活中的调味品,虽然新鲜有趣,却也不是不可或缺。
他并不想给女孩留下什么难以实现的期待。
不过要说遗憾,还是稍微有一点的。他没有来得急看到,女孩是不是真的开始“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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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女孩一别就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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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陪着刘非灵,任甄佳四处找证据证明女孩是假公主、不断找女孩麻烦的那些事,夙夜都有所耳闻目睹。
起初,任甄佳似乎并没有想要女孩的命,只是变态的监视女孩的一举一动,妨碍她的一切好运,给她各种难堪,变着法的想要击溃她的精神,让她当不成公主。
但是没过多久,她发现女孩不见了,也没得到女孩去世的消息,以为是家族中有人跟她作对,便开始气急败坏的寻找。
夙夜也很好奇,到底那女孩是生是死。
直到有一天,任甄佳心急火燎的带着已经断了气的刘非灵回到住所,召集所有手下紧急进行了一场续命的仪式……隔天,又找来刘义衍哭诉了一番。
刘义衍打了一通电话,气急败坏的大声命令:“所有敢跟她多说一句话的人,立刻开除!能结果了她的,我给一个亿!”
那时候,夙夜才知道,女孩确实还活着,而且还真的“反击”成功。
他久违的找回了一点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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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任甄佳便忙着治疗刘非灵,带着她四处奔走。
夙夜没有灵力,即便刘义衍命令他全力协助,他在救治刘非灵这件事上帮不上任何忙,不到一年任甄佳就觉得他是个累赘,放他“自生自灭”去了。
夙夜联系了刘义峥,刘义峥将他领回身边,让他在义士集团帮忙,就此又过了一年多百无聊赖的时光。
这几年的“庸碌生活”,让一向对事物没什么执着心的夙夜开始有些烦躁。
从他失去所有灵力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的“期限”,并且做好准备迎接它。但是没有想到,在期限来临之前的无聊日子,竟然会让他感到烦躁,甚至生出隐隐的不安。
他想要寻找一些有趣刺激的事,或者说,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他想到幼时相处过数年的神殿的兄弟们。
不过很快打消了再次跟他们产生联系的念头,离开的和时候已经下定决心切割,事情也做绝了,没有留任何余地。
除了他们,能让夙夜产生兴趣的,大概就只有那个影公主的女孩了。
女孩说要反击,而且已经跨出了很大的一步,如果再将任甄佳和刘非灵的事情都告诉她——
就算自己不能看到最后,这段时间也一定不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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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峥很爽快的同意了夙夜重回“公主”身边的要求。
夙夜带着好奇,来到了女孩在郊外的隐秘住所。
女孩不在,小别墅中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因为刘义衍安排,工作人员们严守着不跟女孩说一句话的潜规则。
只知道女孩每天早上都会被人接走,然后每天晚上筋疲力尽的回来,有几次受了不轻的伤,但是第二天仍会出去。
夙夜为自己的选择明智而高兴,看来他的判断没有错,女孩身上,的确是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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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临近午夜,他终于等到了女孩的回归。
“?!”
看到女孩的一瞬,他所有带着戏谑的期待,仿佛都凝固了。
站在眼前的女孩,不是五年前那个拉着他衣角,问他能不能再见面的小可怜。
然而女孩迈着无造作的步子走上来,抬眼看了下他。
轻轻说了声:“好久不见。”
就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
二人擦身而过。
夙夜意识到,让他产生换了人错觉的,不只是因为外表上的成长。
更重要的,是女孩身上的某些东西,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的胆怯和畏惧。
眼神,坚硬的宛若夜晚中泛出幽光的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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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好久不见,应该是,初次见面吧。”
夙夜将因震惊和期待泛起的笑容藏了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某些东西开始活跃,刺激着他的神经,驱散了至今为止所有的无聊和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