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枝端上一团一团像雪一样的梨花都看得不真切。暮色笼罩下来,很压抑,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抹红色的影子走在梨林里面,有些寥落,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步履不稳。
夜风寒凉,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红色的护额,此时却像是隐隐透露着哀伤,像血,也像胭脂泪。
师尊……
你到底在哪里?
他摸了摸方才与溱白触碰到的地方,那种感觉那样的真实。真的只是他产生的幻觉吗?
自从溱白离开之后,他产生过无数次这种幻觉,见到溱白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一样。所以,连他自己都无法辨别真假了。
师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
曾今,他桀骜不驯,信誓旦旦的说过,他此生永远都不会犯错,也不会认错。
可是,后来,他就是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失去了那个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师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他眼神逐渐失焦,在漫天纷飞的棠梨花中轰然跪倒,砸出一声闷响。
花寂一拳狠狠的砸在树干上,树干抖动,棠梨雨落更甚,花寂手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染红了掉落在地上的白色花瓣。
他的泪 ,顺着赤红的眼眶流了下来。
脑海里面,蓦然就想起了从前的事。过往种种,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蛮荒之中,他第一次见到了溱白,白衣白发,仙气飘飘,清冷圣洁不可侵犯的神尊。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神尊,第一次见面就被他弄得狼狈不堪。
花寂记得自己,在睁开眼之前,身体好像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东西里面。他整个人的意识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直到眼前一道白光亮起。
鲜血淋漓之下,他看到用剑指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仙尊。而他自己,小小的身子,不着寸缕,正蜷缩在那被溱白开膛破肚的凶兽肚子里。
想起那种堪称荒唐的初见,花寂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他抚着胸口,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溱白将他收为门徒之后,便把他送去了天学司,同那些同辈的弟子一同学习上古的历史,以及一些其他的理论知识,礼仪素养。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由于花寂不会说话,那些弟子们都以为是个小哑巴,没少欺负他。但是 ,后来也是不打不相识,没多久,就和那群最令天学司长老头疼的歪风邪气之辈串通了一气。
都有些什么人呢?
昆仑的蚩韫和禹淮,药王墟的小公主桃浔以及玄帝之子珞笙。只是,禹淮倒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很少会跟着他们胡闹,烂摊子倒是帮他们收拾了不少。
至于珞笙,玄帝对其管教极严,养成了他带着点懦弱的性格。所以,那些惹得天学司鸡犬不宁的事情,大多也是蚩韫拉着他一起背锅的。
那日,逃课的几人又被天学司掌学的天权长老文曲星君抓了一个正着。于是,全部都被罚了抄书。
天学司高台上,几个人都单脚而立,本来就很难长时间站立,还罚他们每人头上顶了厚厚的一摞史册,在那背诵上古史。
花寂梗着脖子,那是欲哭无泪啊!他斜着眼睛左右瞟了两眼,除了桃浔头上顶着的册子薄一些,其他几个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尤其是他和蚩韫,方才两个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较着劲。那头上摞着的册子,喊得一个比一个狠,现在是吃亏吃到自己身上了。
天权长老捋了捋他那把稀疏的胡须,手握又长又厚的戒尺,在他们中间来回踱步,时不时的还在手里掂量几下。
那声音,听了几个人肉疼。
“都给我好好反思反思,站好了。”天权长老凶狠的开口,一副古板老夫子的样子,目光时不时的从几人身上掠过,好像是想找出一点纰漏。
花寂觉得脖子疼,他们都已经这样三个时辰了。面前的这老头,简直是一肚子酸文词调,灭绝人性啊!
“谁要是敢把书掉下来,那就给我一整晚都在这站着。”天权长老厉声道,花寂打了个哆嗦,知道这个老头不是说假的。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决定这次低调一些,绝对不做那出头鸟。毕竟上次烧天学司的事,那案底都还没消干净呢。
他正这样想着 ,猛然觉得屁股一痛,他痛呼出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步,那顶在头上的书,自然是全部都落在地上。
花寂气急败坏的回头,见到天权长老手上的凶器,刚刚他就是被这个东西揍了屁股。
“你——”花寂咬牙。
天权长老用戒尺拂开他指着他的手,凉凉道:“站姿不端,有失体统。”
花寂深吸了口气,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小爷一直就是这样站的,爱咋咋地。
但是,最后还是将所有怒火都吞了下去,低头去捡那地上的书。现在老头得势,还是先把这账在心里狠狠记下一笔,事后再算账,反正有的是机会。
可是,天权长老却说出了让他几欲崩溃的话,天权长老云淡风轻的开口:“书掉了地,今天晚上,你给我在此站一整夜思过。”
说到做到,其他弟子听了,齐齐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又很庆幸,被抓包的不是自己。
花寂愤愤不平的开口:“老——”
天权长老眼里一道寒光射来,花寂话到嘴边,连忙换了称呼:“宗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这又不是我自己让它掉的,你打我,它才掉的,你不打我,它会掉吗?这就算要罚,也不应该罚我吧?”
天权长老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不甘与愤恨,只是自己又补充了一句:“目无师长 ,再多话,今晚连饭都不必吃了。”
花寂现在真的有种想把自己手上的书全甩在过去,砸他一脸的想法。什么义正辞严,面前的老头完全就是记仇,气他上次带人烧了天学司,这趁机报复嘛!
但是,他瞥到了蚩韫嘴角那抹嘲笑的笑,心下灵机一动,指尖一弹,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一道红光直击蚩韫小腿而去。
只闻蚩韫痛呼一声,头上顶的书已经摇摇晃晃地向前砸去,恰好就全部砸在了走到那里的天权长老身上。
“哎哟——”
“宗师——”
嘭————
接着,灰尘四起。
天权长老痛呼一声,被站不住的蚩韫狠狠地扑倒在了冷硬的地板上,听到这肉痛的响声,周围的人都齐齐的闭了闭眼。
蚩韫刚想爆粗口骂一声,但是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到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的时候,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完蛋了完蛋了,估计这次他死的肯定比花寂还快。
花寂已经在另一边,笑得直捶地板,上气不接下气。
蚩韫当即就明白了是谁搞的鬼,但是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面前他自己的麻烦。
蚩韫满脸陪笑的扶起脸色极黑的文曲星君,完全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问得颇为真诚:“宗师,您,您没摔疼吧?”
“要不,学生给你揉揉?”蚩韫讨好的开口。
天权长老现在完全把平日里那些风度礼仪抛到耳后了,只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