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鬼面人居然跟着上了昆山，花寂本来想着要去知会阿弥佛一声，这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上。
但是最后却被溱白阻止了，阿弥佛遁世隐居已久，本来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而且花寂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实在不适合在昆山多逗留。
可是溱白的神魂却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这委实也是一个难题。
花寂坐在树杈子上，红色的衣摆垂下来，他时不时的晃晃腿，看起来颇为悠闲自在。
今日的昆山难得的有了缕阳光，不知是何故，那上万年都没有停过的大雪夜里忽然住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花寂起了个大早，他起来的时候，溱白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以前在西梵天的时候，溱白从来没有什么早起的习惯，晚晚都是他起来练了一大早上的剑了，那位尊神才打着哈欠出来。
而此时，似乎是变换了个角色，百无聊赖的倚靠在树杈上的人是他，那下面舞剑带风的却是溱白。
白衣白发的青年，手握银剑，瑟瑟寒风中，衣带纷飞，剑花旋起积雪，在空中翻飞出别有弧度。
虽容颜与从前一般无二，甚至于是因为那头耀眼的白发，比人魂更像是在西梵天的时候。可是偏偏不似那般清冷孤傲，多了些少年人的意气，积雪打湿衣摆，不经意间便沾染了些许烟火气。
花寂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居然痴痴的想，其实就这样也好，在昆山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了外面那么多的喧闹纷扰，只有他和溱白，这样也挺好。
可是想想，却又不免哑然失笑，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溱白三魂零落，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道剑光劈来，花寂侧身闪过，再定睛一看，见刺目阳光下，溱白紧握长剑，直指他所在的方向，显然刚刚那一道剑气就是他放过来的。
花寂歪了歪脑袋，有些无奈。
他脚尖向后一蹬，稳稳落在溱白面前，拍了拍手，嬉笑道：“好剑法！”
溱白冲他挑了挑眉，下一剑已经劈过去，花寂倒是能够轻巧闪过，同时溱白也知晓面前的这个人修为灵力不可低估。
但是，慢慢的，交手切磋间溱白惊觉，他似乎能够看出面前这个人的意图，轻而易举的就能够接下他的所有招式。熟悉，自从他有意识以来第一次用这种感觉，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花寂凌空抓起探花，格挡住溱白手上的剑，剑光四起。溱白手上聚起灵力，汇聚到剑端，顺势一刺。
花寂后退一步，却蓦地垂下了探花，眼瞅着自己的剑要劈到花寂身上，溱白浑身一僵，脸上显现出惊恐的神色，猛地收住，那剑停在花寂心口一寸的地方，堪堪止住。
“你做什么？”溱白没来由的有些怒火，音量比平时大了许多，是他自昆山醒来，有了意识之后，发的最大的一次火。
只差一点，若不是他收的即时，现在那剑就已经从他心口穿过去了。
真是疯子！
不要命了吗？
花寂却依旧笑着，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开口：“小白，就算哪一天我真死了，能取我命的人也只有你。”
师尊，就算哪一天我真死了，能取我命的人也只有你。
闻言，溱白愣神，感觉脑子好像轰的一声炸响，鼻头蓦然发酸，心口也堵得厉害，莫名其妙的似乎有种叫做委屈的情绪在滋生。
“你在胡说什么？”溱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别过了头，声音也有些低。
花寂微微合上眸子，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师尊是个多聪明的人，能够以数万年的时间为计下一把棋，把所有人都算计在里面当作棋子。
所以哪怕是现在面前的只是神魂，他也早该对花寂起疑，不可能察觉不出他身上的邪气。更何况，又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怎么也该猜出了大半。
溱白不是猜不出来，是不愿意去猜测，所以面对花寂几次同他试探，他却一直在躲避。
眸子复又睁开，花寂摇了摇头，然后把自己的手掌在溱白面前摊开，语气是很少有的郑重其事：“方才交手，你之所以知道我的剑招走势，是因为，我的招式都是你教的。”
溱白身子明显一晃，脚步没来由的后退了一步，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双唇紧紧抿着，眉头皱着，一语不发。
“师尊，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的。”花寂复又开口，他缓缓伸出手，面前的人已经比他矮了半个头，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溱白微微侧头避过，花寂一愣而后垂下了手。
溱白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平复着情绪。
他背过身子，走出去了几步，花寂看着那个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个背影那么不真实好像即将消散，就像是忽然间回到了那晚在九明台上。
溱白伸出手，阳光刺破云层，丝丝缕缕地射下来，照在他的手上，留下一串串小小的光斑。
“其实……”溱白咬了咬下唇，又抬起了头：“我见着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从来都没有过。”
花寂心里一喜，想要说什么，可是看到溱白现在的样子，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些天，我脑子里面隐隐约约也有很多的画面浮现。”溱白双眉紧紧锁着，脸上浮现出微微痛楚的表情：“可是，那些，那些都是些…不怎么好的东西…”
“…我不是很喜欢…”
溱白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他无意识的绞着手指头，紧得出现一条一条的红痕。
溱白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花寂耳朵里，却让他几乎受不住，眼睛里面浸着一团一团的痛楚，仿佛皮肉被寸寸撕裂开，鲜血淋漓。
溱白转身从他身边走过，凉白的衣角从他手上划过，可是花寂却没有力气再伸出手抓住。
只要溱白需要他，哪怕是要从刀山火海里爬，他都会爬到他的面前。
可是，现在是溱白拒绝他了，是他拒绝了他的陪同。他不想要他们以前的回忆，他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是了，他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劫难。
如果不是他，堕神谷里，溱白就不会遭受神罚而死，他本不会死，都是他害了他。
明明没有下雪，可是花寂却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他眼眶赤红，站在这一片雪山顶上，恍如一个被冻僵了的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