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两人都静静地坐在桌前，谁也没流露出该上床睡觉的意思。
这间房里，什么都是极好极精致的，特别是那张床，红漆檀木所制，雕花嵌玉，铺着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床前挂着粉色纱幔，一袭袭流苏随夜风轻摇。
那堂倌倒真是用了心。
可惜，整个小院，只这一间卧房，整个卧房，只这一张床。
本来吧，这床也是足够大的，两个人睡在上面都不会觉得挤，若搁在以前，白念惜根本不会多想，累了就睡了便是，和自己的小徒弟有什么好计较的；但现在，只要看一眼那张床，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堂倌所说的“双修”来，忍不住就面红心跳，这会儿就算是打死他，也绝不会睡到那张床上去的。
不能想不能想，他又端起了手中的茶杯，掩饰地呷上一口，不想让路离看出自己的窘迫。
“你还要喝茶？”路离终于先开了口。
“嗯。”白念惜口不应心。
“赶了一天路，你不累么？”
“不累。”白念惜口是心非。
“不想睡觉？”
“不想。”白念惜心口不一。
“好。”路离说着，起了身，走到床前，脱下外衫挂到床头衣架上，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
三心三口就换来这个？
白念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但觉心头一股火升腾而起，呼啦一下烧遍全身，直冲脑门。
他要爆了。
有这样的徒弟吗？懂不懂“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的道理啊？自己个儿高床软枕睡大觉，把师尊丢在一边，吹着冷风坐冷板凳上过一宿？
白念惜呼一声站起了身，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床边，抬起一脚便踢在了路离屁股上，恶狠狠地咬牙道：“睡进去点！”
这一脚一点儿也没惜力，踢得路离往里一扑，头撞到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他既未恼怒也不说话，只捂着脑门往里缩了缩身子，一副怪可怜见的模样。
白念惜这会儿哪有心思去怜惜他，只重重地“哼”一声，合衣便躺到了床上。
完全忘记了之前被人调笑“双修”时的羞赧。
软绵绵暖乎乎的枕头和被褥，让他周身的疲乏顿时消退，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也顾不上身边的路离怎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睡意涌上了心头。
路离背对着白念惜躺着，静静地，僵硬着背脊，一动也不敢动。
直至慢慢听到身后白念惜的鼻息渐沉渐缓，想是已经睡着了，他才轻轻地翻转过身来，在黑暗里，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沉睡的人儿。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近到呼吸着他的呼吸，近到沉溺着他的梦境。
那股清爽而柔和，如春风般怡人的，独属于白念惜的气息围绕着他，让他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春水。他的目光流连在白念惜如墨画样的眉上、轻颤的蝶翅般的纤长睫毛间、挺直的鼻梁、小巧微圆的鼻头处，最后，落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薄唇上。
哪怕是睡着，他的唇角也微微上翘着，似乎总噙着一丝笑意。
这个单纯而善良的人，甚至连路离到底是谁都从未过问过，却就这样放任他在身边，在他咫尺间安然酣睡。
完完全全的信任。
路离闭了闭眼睛。
伤愈后，随着白念惜九根灵毛的无尽灵力同生的，还有一种可怕的力量。他明显觉得有什么东西极其不对。体内那种汹涌而来的爆发感，那种极其可怕的掌控欲，那种沸腾一般的杀戮冲动……随着他血脉的觉醒，已越来越无法控制。
他在白念惜闭关期间，自书房内找到了无数经书，自学着导引灵毛中源源而生的淳沛灵力，来压制自己几无可抑的魂魄。
那是千万年来家族的烙印，他避无可避的归宿。
可是，他想要以信任回馈信任，以良善报以良善。
他不能辜负了白念惜。
幽暗里，他悄悄地伸出右手食指，缓缓地靠近，却又不知为何，堪堪停在了白念惜面前。
明明毫厘之间，他便能触到眼前人儿柔润的唇，但他指尖颤了颤，良久，又慢慢收了回去。
心尖儿都在战栗，但他不能亵渎。
那是他的神灵。
不知何时，他也沉沉地睡去了。
窗外天色欲晓，白念惜悠悠醒转，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呃？
他懵懵然地看着微微蜷缩着睡在身侧的路离，脑子里一团浆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晚的事情。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颊上慢慢地晕开了一抹胭脂色，心虚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路离，轻悄悄地起了身。
嗯？他刚坐起来，却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衣角，低头一看，原来是路离，一只手正拉着他的衣角，睡着了犹未松开。
跟在三生别馆时一样。
在三生别馆里，路离也常常这样，明明睡在外间的人，早上醒来时却到了他的床边，就那么蜷在床头地上睡着，只一只手拉住他的被角，不放开。
少年已经初长成，身量几乎与他相当了，可偏偏那样蜷缩着，像个孩童般无比依赖，就让他心里软乎乎的，既心疼，又有些无可奈何。
昨晚的那点羞恼早就散没了，他极轻地慢慢掰开路离的手，再一抬眼，却赫然对上路离一双如墨的眸子。
白念惜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刚碰到我手的时候。”路离的声音里还带着刚刚苏醒的微哑，显出与平时不一样的柔软来。
“哦。”两人此时一卧一坐，都在床上，让白念惜实在有些别别扭扭，他赶紧一拢衣衫，起了身，故作镇定道，“不如早些起吧。我们今日还可以在集市上再细逛逛，若有合适的丹药用具之类，再备些也无妨。”
说罢，不等路离回答，便火烧屁股似地逃出了房间。
路离见他跑得飞快，知他还因为昨日堂倌那句“双修”窘迫，不由微勾下唇，也翻身起了床。
二人收拾妥当，便出了客栈，在镇中四处闲逛。
这一天下来，其他也没什么，倒是临近日暮时，让白念惜找着件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