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惜肝胆俱颤，扑过去扶住路离，直直地盯住他胸口血染的一片。木刃深刺入心口，天火还在上面跳跃。胸前衣襟已被天火灼烧得焦黑，露出伤口处的血肉模糊，禁不住慢慢地红了眼眶，嘴唇嗫嚅着，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强定心神，右手微扬一下，手中倏地多出一只小巧白玉瓶，单手拇指顶开瓶口木塞，一股如初雪般极清冽的气息便悠悠蔓延开来，初闻的冷香带着微寒，沁人心脾；但再闻时，那股微寒似已透入肺腑，竟有彻骨之意。
他把玉瓶口凑近路离嘴边，声音既低且轻，压着微微的颤抖：“喝下去。”
路离看他眼角沁红的隐忍模样，便觉心口酸涩肿痛，既有些忐忑心疼，又混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体内火烧火燎的灼心疼痛都似被这股甜给冲淡了许多，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只得乖顺地张嘴，一口气将玉瓶内的琼露喝了下去。
那琼露初入口，雪水般冰凉而清甜，顺喉而下，瞬间清明之气通达百穴，人都跟着清爽起来，然后忽地转为一股浸骨的寒凉，与早先侵入体内的天火成胶着之势。
一边是极阴的酷寒，一边是天火的暴烈，在他体内交战，汹涌澎湃，两相交撞，那股爆发力如刀割豆腐般把体内经脉隔断，几欲喷薄而出。
路离禁不住呛咳一声，却又怕白念惜担心，干脆咬住口内软肉，拼命忍住，将那一口要喷涌而出的鲜血硬生生吞了回去。
见他眉头深锁一脸痛苦，白念惜眸色微沉，稍低下头，覆在路离耳边道：“你可信我？”
路离死死咬紧牙关，强自忍耐着快要被那股冲击力撑到爆裂的身体，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好。”
白念惜“乓”地甩下手中白玉瓶，单手握住路离胸口上插着的木刃，深吸一口气，朝路离粲然一笑，突然猛地将木刃一把拔出！
“啊！”路离痛苦地低吼一声，血液自伤口处泉涌而出，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旁边围观的几个修士也不由惊呼出声，白真真又开始啜泣不止。
倒是那名苍澜山的年轻弟子，抖着手递给白念惜一只瓷瓶：“仙君，这是我苍澜山独门灵药，对内外伤皆有奇效，快给……”
那弟子躲开眼神，不忍再看路离一眼。
白念惜脸色惨白，实在也不比路离好到哪里去，但他的目光却坚定而柔和，有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他歘地扯开路离衣衫，露出血污一片的胸膛，和那个让人心惊的汩汩淌血的黑洞般的创口，然后朝旁边一伸手，沉声道：“药！”
那苍澜山弟子忙不迭地将手中瓷瓶拧开，递到白念惜手上。
这药倒真不愧是苍澜山独门秘制，淡黄的药粉一撒到伤口上，立时止住了血，可那伤口一个黑黝黝的洞，体内筋脉血肉均可见，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路离经这一遭，差点半昏了过去，此刻终于止住了血，人也尽虚脱，半倚在白念惜怀里，微喘着粗气。
“没事了，”白念惜在他耳畔细语，“天火之烈性，神仙躯体尚难抵御，更何况你还未成仙，若不将它消融，只怕你会撑不过去。所以我给你喝下昆仑山巅千万年累积的雪泉之水。这雪泉融山巅万年极寒，吸收阴寒之气却能不枯不冻，正好与天火相抗。只是这两股神力在你体内碰撞，滋味难受了些。现在你体内热寒相抵，淤血排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路离已是心力交瘁，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朝白念惜眨了眨眼睛。
白念惜俯身将他抱至一边未受天火摧残的草丛上躺好，再脱下外衫，轻轻盖在他身上，柔声道：“好好休息，今晚我们就在第二峰这儿过夜。待你明日伤好了些再说其他。”
说罢，他刚要起身，却被路离两只手指虚虚地扯住了衣角。
这只小猫妖，明明在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的身前，护他于千难万险亦不惧，可这时候，却像个孩子依赖着母亲般的，可怜兮兮又期待万分地看着他。
自己这小徒弟啊。
白念惜心软得一塌糊涂，重又坐回他身边，轻握住他的手：“师尊不走，就在你身边陪着你。放心啊。”
然后抬起头，朝在另一边处理自己伤口的几名修士扬声喊道：“各位，经此一战，大家都有所损伤，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憩疗伤，明日再行打算吧。”
几人皆应声同意。各自处理好伤势之后，那几名修士又默默地收捡起地上的残肢败骸，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实在是不可能分辨出谁是谁的了，只能囫囵地装在一个袋内，然后埋到了不远处的松树之下。
他们本是近二十人，苍澜山、九尾狐族、揽云阁几派弟子同行，皆是意气焕发的各派年青一代精英，志在入得秘境，寻得奇宝提升修为，但如今才上得第二峰，就只剩下七人，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众人处理完尸体，各自找地方休息，一夜皆是无言。
白念惜为路离擦净伤口处血污，自乾坤袋内取出绷带，细细地包扎好，末了玩笑心起，在他心口上绑出个小小的蝴蝶结来。
“嘻嘻，”正经不过三秒，他又复嬉笑模样，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戏谑道，“小喵，师尊教你一招啊。送你这只蝴蝶，是让你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遇事儿啊，可别一根筋，傻乎乎往前冲，要学这蝴蝶一样，麻溜地拍拍翅膀闪人，明白吗？”
后面的话他未说尽，但只希望他的小徒弟能够懂得，他要的，不是他的舍命。
路离半撩起眼，微眯着看他，满眼都是他动人的笑，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蝴蝶结，带着几分无奈和不易察觉的宠溺：“蝴蝶又飞不快。”
白念惜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道理有道理！那这样，你等着，”说着埋首到路离胸前，作势去解那蝴蝶结，“要飞得快的呀？这好办呐，且看为师给你绑出只小燕子来！”
路离忍不住闷笑出声，整个胸腔跟着震动不已，扯着伤口一阵阵的疼。他只能使出仅剩的一点力气，憋着笑，讨饶道：“行行行，白念惜，蝴蝶就蝴蝶吧，飞不快也挺好。”
这样才能长绕你左右，护着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