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依旧。
树木葱蓉、钟灵毓秀。
三生别馆前院内的那株老桃树，还是那样四季落英缤纷，却终是不见结上一颗果子；山后的碎玉泉，依旧灵气馥郁滋养仙花仙草无数。
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扶摇后，路离便将白念惜关进了房里。
“师尊在此好好休息，大婚之事我自会操办妥当。”
白念惜沉默不语。
自从路离大闹苍梧天都之后，他便一直是这样沉默着。
既沉默于无数血债，更沉默于路离那番荒诞无稽的大婚言论。还有那个冒充他的名义给路离写信的人……
正是这样一封信，绝情绝义，才将徘徊于悬崖边的路离彻底推入了无底的深渊，任由汇欲纵横。
这个人，知道路离到了苍梧天都境内；知道他与路离纠葛不清的爱恨情缘；更知道路离心中最深的隐痛。
这个人，甚至模仿他的字迹能以假乱真，甚至，取到了他的一滴血。
他脑中募地灵光乍闪。
那个名字震得他心神颤栗不休，砭骨的寒意一点点蔓延开来。
那是六界颂扬的“戒定慧”，是至仁至善的一代宗师，是无数人景仰倚仗的神灵。
霍逸风。
苍梧天都之主，自然是路离一入了境内他便会知晓，可是他却从未跟白念惜或白折竹提起过只言片语；而白念惜早年与他相交，偶有书信来往，想要模仿笔迹亦非难事；至于血，那日三人于水榭大醉一场，他故意摔碎酒杯，割破白念惜的手指，只怕那滴血就是当时留下的。
白念惜只觉寒凉彻骨。
这个世界，真非真，假非真，善非善，恶非恶。那些镀着金身的佛祖谪仙们高高在上，号念着众生，个个一片悲悯，可是内里的芯子却不过是黄泥一塑腐朽不堪罢了。
可是霍逸风宁愿毁了万年仙门大派，牺牲数千子弟性命，激路离与六界为敌，所图的又是什么呢？
白念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双手环胸抱住了自己。
太冷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触了下罩于屋外的结界，引得七彩流光闪动。这结界将他隔离，却并不伤他，而是无限包容，光影流动间，竟是朵朵五瓣梨花。
但这并不是扶摇的术法。甚至他从未见过任何一派的隔离结界是如此这般。华美无比的外表下，隐着温柔，却又强势坚定。
他踏不出这屋子半步。
他自己的房间，他自己的囚笼。
忽然，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自身后笼住了他，路离双手环于他腰间，将他往后带了带，让他整个儿靠进了他的怀里，才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师尊，”路离喃喃地唤他一声，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餍足地又蹭了蹭他的脸，“我想一直这样。”
白念惜苦笑一下：“一直这样关着我？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路离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忽又笑起来，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精巧如珠的耳垂，气声道：“谁让你老是要跑呢？你乖乖地呆在我身边，便什么都好。”
白念惜沉默一下，伸出手指戳了戳华光溢彩的结界：“这是你打哪儿学来的？”
路离跟着他伸出一只手指，紧贴着他的手指也戳了一下，笑道：“还记得你房内锁着的那本《天异录》么？我依里面所载结界术法，特地为你改创，这梨花图案你可喜欢？还有后山的梨树林，每棵树下我都派人埋下了一坛梨花白，过两年便可以喝了。只要是你喜欢的，哪怕是这天下，我也会奉到你面前。”
《天异录》？白念惜心中一恸，才又悲哀地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路离竟瞒了他这么多。
“我要这天下做什么？”白念惜冷声道，“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是，我知道，”路离嘲讽地笑笑，松开了拥住他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你要海晏河清，四海升平；你要六界安宁，人人有所归依；你要护道卫义，斩妖除魔。你要的这么多，却独独没有我。”
“那你又可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白念惜嘴唇微颤了颤，却没有说话。
“白念惜，我心中既无大道，也无善念，更没有所谓的天下苍生。能讨你欢心，我便向善，能留你在身边，我便修魔。”
“我要的，从来就只是一个你罢了。可是为什么……”路离一把捏住白念惜的肩头，让他再避无可避，不得不与自己四目相对，眼神像夜间出鞘的霜刀，泛着寒光，“为什么只此一愿，你都不肯随了我？”
白念惜却垂下眼睑，躲开那要刺入他五脏六腑的目光，哑声道：“所以你就召告六界，说什么要与我大婚？这等悖伦覆理之事……”
“哈哈哈，悖论覆理？”路离厉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觉得我们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和龙祖当年一样，二人必得反目成仇湮灭于天地，至死方休，这便是顺了理应了天？”
“白念惜，我偏偏就要让全天下，人、鬼、神、仙、妖、魔，无一不知，我偏偏就要逆了这天改了这命！”
他忽地又上前一步，长臂一揽，将白念惜紧紧箍进了怀里：“我偏偏就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