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归嘴硬,严良怕真的跑起路来拖后腿,天没亮就步履蹒跚的走出医院大门,而朱朝阳和普普还在沉睡当中,他先走一段路,等他们醒了,好歹得追上一段,不至于一下子暴露自己重伤未愈可能还需要人背的窘境,普普那牙尖嘴利的小鬼又要说三道四。
严良揉揉眼睛,长长的吐口气,打起精神越过柏油路,视野陡然开阔,虽已进入蒙市区域,但此地位于蒙市这个偏远地区的边界,远没到随处可见牛羊成群的地步,一眼望去,绿油油的草原漫无边际,屈指可数的蒙古包零星散落,他沿着柏油路边缘缓缓而行,无端感到些许慌乱,微翘的眼角仿佛坠了几分沉甸甸的心事。
“得救了,哈,真的得救了。”他努力忽略行走间伤口被牵动的痛楚,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强迫自己满足或沉醉于自由的呼吸,思绪却不受控制的反复回放医院走廊见到的那一幕——陈双娇侧身蜷缩在长椅上休息,那个以嘲讽挖苦他为乐的女人,居然阴魂不散。
在山洞里避难修养的几天,严良多少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听着陈双娇偶尔咕哝几句,只当自己做梦,反正陈双娇没凑近看过他,他真不知道陈双娇当时重新参与他们的三人团了。
包括他住院这两天,陈双娇也没伸过头,独自去寻出路未果,不禁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的往医院走廊长椅上一躺,睡两宿免费的午觉,谁都不搭理。
要不是普普一脸嫌恶的说了几句陈双娇的坏话,严良怎么也想不到梦里的大魔头近在咫尺,心里当时就兵荒马乱了一遭,问普普:“她不是回去了?怎么也跟上来了?”
普普白眼一翻说:“回个鬼啊,别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她的手机被淹坏了,上哪儿联系救兵?”
严良似是而非的“哦”了一声,他也知道陈双娇那样说有赌气的嫌疑,以她的火爆性子,赌气赌的半途而废实在有点出乎意料:“朝阳也真好脾气,肯收留她,你也是,木已成舟,还较什么劲儿?”
“没办法啊,你看她可怜成那个样子,先背叛我们,又背叛了狼狗,倘若把她赶走,她只有死路一条,朝阳哥哥因着你跟她的关系才好心收留她的,不然随她是死是活才不会管呢。”普普说。
严良顿时变了脸色:“什么背不背叛的,她干什么了?”普普立刻把陈双娇与狼狗合作设计严良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讲了,严良若闻惊雷,太阳穴狠狠地打了个突。
直到此刻依然难以平静,原本这身伤是他自作自受,受的心安理得,就此挂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事件突然加入阴谋的性质,和陈双娇那点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真真切切的分崩离析了,他没觉得如释重负,虚弱的身体好像又少了几缕维持重心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所谓医院也就是偏远地区十里八乡才有一个的小小的私人诊所,背靠公路,隔着几十米,喧嚣声传过去只剩马蜂似的嗡嗡,离得近了,噪音也不是很大,本来就没几辆车,尾气卷起的尘土肆无忌惮的摇曳着绝代风姿,呛的严良险些儿一口气没上来,毅然决然的朝草原走。
一大早起来收拾仅四五只纸杯的行李的普普,发现病床空空如也,即将出院的病号不见了,忙把朱朝阳推醒,大惊小怪道:“严良哥他…他没了!”
这醒神剂犹如一记棒槌,砸的朱朝阳天旋地转:“昨天还厚颜无耻的东拉西扯,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瞪着空荡荡的床铺,倒抽一口冷气,四肢僵直的问,“医生怎么说,下定论了?下死亡书了?”
普普本就心神不定,怕这一切是骆英豪做的,朱朝阳的话增添了她的恐惧,一时更加六神无主,带着哭腔呼唤严良哥,整个人张皇失措,朱朝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转身去找主治医生,问他为什么擅自转移走病人,噩耗都不正儿八经的下,把人命当什么了!
“我的娘哟,”没等朱朝阳奔出病房,陈双娇哈欠连天的抱着双臂,往门框一靠,睡眼惺忪的说,“凡事先过过脑子好么骚年,都像你们这样天真邪恶,岂不是上趟厕所就死一回?出个门也要被五雷轰顶了,那混账死小子天没亮就鬼鬼祟祟的溜了,娘的,盯着姐的脸看了半天,害我以为是居心不良的贼。”
——
上午11点左右,严良兴致勃勃的玩捉迷藏,冷嗖嗖的西风把小伙伴的呼喊声送过来,他原想过去汇合,陈双娇的出现打破他的念头,生了分道扬镳的心思,躲在高地后不出来。
朱朝阳找不到严良,又急又气,放眼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半个人影都没有,看护牛羊群的大都是牧羊犬。
“你说他会不会被骆狗抓去了?”普普愤愤地说。
朱朝阳望着牧羊犬:“被狗吃了也不一定。”
严良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眯起眼角瞥向不远处的两座蒙古包,三五条尽忠职守的牧羊犬将散开的羊群赶的围拢起来,清晰的犬吠不绝于耳。
“啊?”普普不太适应朱朝阳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转念一想,眼中忧色更重,“骆狗手段多的很,不会真的把严良哥吃了吧?!严良哥腿脚还不利索,被他盯上的话,凶多吉少,朝阳哥哥,你快想个办法联系骆狗,兴许严良哥还有命在呢!”
朱朝阳懒洋洋的叉手在脑后,嘴边噙着明显的笑意,当真厌倦了严良哪怕他死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般,轻描淡写的说:“落到狗嘴里,早撕吧撕吧大卸八块了,哪还有命在?走吧,我们打个车去闹市,我可不喜欢去四腿兽的食槽里拣白骨精。”
“朝阳…哥哥……”普普傻了眼,什么大卸八块,四腿兽、白骨精的,严良哥要是真的已经变成一堆残骸,你你你你还站得住!
严良似懂非懂的搔搔耳朵,一颗心上蹿下跳几个要命的起落后总算听明白朱朝阳和普普指的并非同一种狗,牧羊犬是狗,骆英豪那条狗更名副其实,只听普普豁然开朗,知道朱朝阳在开玩笑,便自顾自的说:“我们失踪的事情已经被jing方立案,骆英豪成为重点嫌疑人,他贪生怕死,把疑点往江舒雅头上一推自己跑了,蒙市离哈市以及宁州足够遥远了,他把自己打扮成地地道道的伤人模样,决意塑造一个亲娘了都认不出来的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形象,而且真的做起小买卖来,不料冤家路窄,又让我们碰上了,不光他头疼,我们何尝不是恨不得永远别再见到他。”
严良懵的一拍脑门,自语道:“原来骆狗讲的话真假参半,他来到这儿做生意是真的,赚了笔钱也是真的,把守外围以防我们逃走却是假的,他自顾不暇了,逃都来不及呢,比我们惨多了。”
朱朝阳对于严良可能落入骆英豪的手一点都不着急,那道貌岸然的样子,简直不准备管了,严良又是一阵心寒,摸着那几乎没什么分量的一千块,心想:我住院期间花了你的钱,你舍不得了是吧?明说啊,我不舍的把钱花在自己身上,难道还舍不得还账?
越想越来气,恨不得冲过去把钱砸朱朝阳脸上,身子都站了起来,忽听普普说:“对了朝阳哥哥,昨天你将骆狗拎走,赶去哪里了?”
“给他逃了,”朱朝阳说,“那腰包里藏着尖刀,我没有防备,被他给溜了。”
“什么,朝阳哥哥你受伤了?”
“没有,差一点而已。”
普普稍微松口气:“你说他会逃到哪里去?附近人烟稀少……”
朱朝阳接道:“虽然稀少,住蒙古包的蒙市人很多都是他的熟人。”波澜不兴的脸色表明他去意已决,严良是死是活都和他不相干,自作孽不可活,他抬步往回走,普普注视着他冷漠的背影欲语还休,竟忍不住生朱朝阳的气,但严良好像一丝一毫的理都不占,纵使愁肠百结,最后也只能叹一声“活该!”
“朝阳哥哥,等等我。”见普普小碎步追过去,毫不犹豫的挽住朱朝阳的胳膊,严良一跤跌坐在坡后,呼吸急促:“兔崽子,你也背叛哥。”
朱朝阳和普普渐行渐远,严良心底的不甘疯狂膨胀,他手脚并用的爬过斜坡,数了七张钞票,下一步便是要甩朱朝阳脸上,然后带走普普,他亲妹子!
“两天他总共花了五百,五百给二百块利息,什么道理!”严良煞有其事的抽回一张,但认真计算起来,一百块利息还是太多了,能撕两半…不,撕四五半就好了,“看在你这些天伺候的还算周到,算是大爷赏你的。”如此一想,便不再耿耿于怀,钞票“唰”的拍了下掌心,三下五除二的捯饬捯饬身上行头,端起趾高气扬的架势,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准备好好奚落朱朝阳一顿。
“朝阳哥哥你怎么了!”普普忽的刹住脚,朱朝阳冲龇牙咧嘴的给她使个眼色:“放开,疼。”普普一头雾水,手自然而然的松开,朱朝阳缓缓的缩回手臂,嘶嘶的直吸气。
严良愣在原地,看见朱朝阳肩胛后透出一团殷红的血色,普普也发现了,仓惶的问:“朝阳哥哥,你被骆狗砍了?!”
“不是他砍的,是他的熟人,”朱朝阳额角青筋凸显,脸色唰的白了,“严良刚住院那天,我去附近的居民处借电话用,那些人非得问清我的来意,否则给钱也不借的。”
普普张口结舌:“后来怎…怎么借到的?”
朱朝阳:“我透了底细,结果电话的毛也没摸到,然后被赶了出来,他们拿棍棒刀子乱挥,走的慢了,不小心挨一刀,也无关紧要,过几天就好了。”
“伤成这样了,怎么无关紧要?来我看看。”
“普普,”朱朝阳一把捉住她的手,普普怔怔的凝视他,腮起红霞,一时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心脏将要跳出来似的,朱朝阳神情中满含惭愧,赶紧避开普普灼灼的目光,说,“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没和家里更没和叶军通电话,但失踪这么久,立案是肯定的,只是没机会透露我们的行踪,最近能不能找过来很难说。
住在附近的人不知得了骆英豪什么好处,对他言听计从,将我当敌人看待。”说到这里,他苦笑,“骆英豪的手伸的真长,昨天我打了他,指不定什么时候来报仇呢。”
“那可如何是好。”普普急的想哭。
“还能如何,该怎样就怎样呗,呐,”一沓钞票递过来,没甩朱朝阳脸上,也没趾高气扬六亲不认的气势,严良扬起脸,装模作样的一字一字说,“可以买一堆纱布啦,胳膊腿全砍了也包的过来。”
“严良哥你……”“你没死啊”的惊喜及时咽回去,普普沉着脸,“说人话好不好!”
朱朝阳慢条斯理的将钱推回去,不瘟不火的说:“存着买手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