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霖为此生了一晚上的气。
但生气也无济于事。
被当成女人已经被当了，被元昶错付深情也已经被错付了，被破坏的大婚典礼也已经被破坏了。
本来准备要搞上半个月的奢华宫宴也不宴了，翌日上朝，紧急商讨昨日白霖仙君降世的事情。
尤其是要严肃处理太子当众失态的行为。
失态都还是委婉的说法，大家心里都明白，分明是太子暗恋上了一位男仙君，于自己大婚之日当着蜀国长公主与齐国众王族高官的面对人家表白……
然后还被拒绝。
哎呦呦！
大殿上齐王一番慷慨激昂，扼腕叹息的陈词，几乎要将自己为之自豪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一朝之间贬为让祖宗蒙羞的逆子。
殿上的人虽然觉得皇上骂得很有道理，但还是少不得得替太子说情。
“皇上息怒，太子殿下也只是……也只是年少气盛，犯了些少年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张太师！你年少的时候难道也曾爱慕过晨宝仙尊吗？！”
“臣不敢！”
“太子殿下毕竟还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孩子，皇上要给殿下改过的机会。”
“二十五岁，孩子？李太傅，朕可听说你十七岁时就已经有了大公子了。”
“臣……臣成亲成得早。”
“皇上……”
“徐太保有什么话要说？”
“臣……臣没有。”
太师、太傅、太保太子三师全都已经不敢说话，其他的也就更不敢了。可是皇上没有了送上门来求怼的对手，竟然开始主动点人。
打小就人品奇差的元晔就这么不出意外地被点中。
“幽州王，既然你早知白霖仙君身份，为何不提前提醒？”
元晔封地幽州，自然封号幽州王，可是在此之前他们皇上可能压根连他的名字都不怎么叫得出来，今天却连封号都对上了。显然是因为元晔昨天在大婚现场的那一句与仙君也曾相识，就此对他另眼相看，晚上回去之后好好了解了一下自己的这个儿子。
本场以批斗太子为主题的早朝百里霖也在，虽然已经换了个身份，但每每听到白霖仙君这四个字从别人嘴里出来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下意识应声的冲动，好在他头脑清楚，至今还没有做出这种自我暴露的事情来。
为了过度撇清关系，他只想尽量低调，低调，再低调。
然而在听见他们皇上能问出这种话来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转了个眼神。
这都能怪罪？
小九……是真的很冤很冤啊。
“儿臣……错了。”
虽是认错，却无半点低声下气之意，百里霖倒是觉察出了更多的无奈之至的平静，倘若说之前元晔看见他的父皇亲手毁了十三公主的尸体时，尚且还是震惊与无奈，那么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平静了。
平静来自于定了性他的父皇就是这样薄情寡义的孤寡君王。
儿臣儿臣，是臣不是儿。
即便是儿臣中最特殊，最看重的储君，也不过只是个特殊些，看重些的臣罢了。
他们皇上最终还是将矛头回归到太子殿下元昶身上：
“太子，朕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第一，好好稳住你的太子妃，第二——请来白霖仙君，做我元氏子弟的仙师。”
百里霖闻言，一点没有战神风骨地娇弱跌了一下。
好在元晔及时将他扶住了。
其实他们皇上讲到第一个赎罪要求的时候，大家还觉得皇上还是心软的，卿天公主是个识大体的，这给太子的就是个送分题。但是当听到他们皇上继续说出第二个赎罪要求时，大家才全都讶异而愕然地捂住了嘴。
这这这这……分明就是个裹着送分题皮囊的送命题！
皇上还不如把太子殿下直接废了来得更爽快一些！
所有人都不敢当真，但偏偏他们皇上又是那样的当真：
“如果太子无法请来仙君……太子，就废了吧。”
太子三师疯狂地朝太子使眼色：
太子，您快答应吧！念在教导之恩的份上，就算以后师徒情分尽了，也好过他们三个老头儿看着一手带大的爱徒去送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对于皇上的这个要求，不仅与太子感情深厚的太子三师不忍心，与太子一起骑竹马长大的百里霖也不忍心——
当然了，他这种不忍心之中也包括了一些对自己的不忍心。
“皇上三思，即便太子犯了错，及时改正，严厉惩戒即可，又何必让太子殿下去做明知不可为之事？”
可惜做君王的，都是一言九鼎，开了口的，就绝不收回。
百里霖这一求情，不仅没有改变一点点他们皇上的想法，更是将现场的注意力又拉到了自己身上。
“百里将军昨日身体抱恙，不见太子行径，又与太子自幼交好，为之求情也是人之常情……”
百里霖这时候真的很想苦笑。
他怎么不见？他明明是见得最清楚的那一个，当时自己可是和元昶面对面而站，相距不超过一尺，连他眼里最细微的瞳孔震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百里将军身带仙骨，想必与白霖仙君亦曾相识，将军又如何看待请仙君成为仙师之事呢？”
当然是不好！
荒唐！
可笑！
但是……如果不成的话，元昶或许真的会失去他的储君之位，那么自己这两年来的悉心辅佐，全意付出，不就全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而且也正是因为自幼交好，当他知道自己一直当成好兄弟的人居然想上自己，除了震惊与恐惧之外，还有一种微妙的……因为自己无法接受被兄弟上，所以觉得对不起兄弟，想要补偿的心理。
“臣想此事，或许……可能……也许……仙君会答应？”
他一连三个不确定的词，不知道他们皇上怎么就理解成为了此事能成，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表情宣布退朝。大家也都知道百里霖应该是现场最了解白霖仙君的人，他说有极小的可能性此事能成，那么他们为太子殿下紧张的心情也就瞬间开怀了十之八九。
是的，大家都是这么乐观，就连元昶也过来感谢他为自己求情以及给了他充足的希望，百里霖苦笑着摆手说不谢，等到大家都积极向上地走了，才一下子垮下脸来，又是一阵腿软。
好在元晔再次及时将他扶住。
“谢谢你，小九，但是我觉得你让我直接摔死可能会更好些……”
元晔还是没舍得他这位一枝独秀的师兄，待他冷静些之后把娇弱的鬼面战神扶出了宫人催促要关门的大殿。
出了大殿被入冬的风一吹，百里霖倒是突然清醒了，认真盘算起此事到底要如何去解决。
“小九啊——”
“师兄莫非是想答应？”
诶？
“……小九你可真是师兄的贴心小棉袄，师兄心里怎么想你都能猜到。”
百里霖笑靥如花地夸他这个聪明机灵的小师弟，所以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小九天资愚钝？明明是个再机灵不过的孩子啊！
但是总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的机灵小九这回却并不怎么贴心，对他的话不再言听计从。
“……我不答应。”
百里霖眉头一皱，万万没想到在小九这里还会遇到挫折。
“为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太子哥哥，对整个齐国来说也是好事，为什么不答应？”
“那师兄又为什么答应？”
元晔与他并肩边走边说，两人看上去神情自若，端庄自持，俨然的君臣相处之道，远远的宫人侍卫看到了都不禁投去尊敬的目光。
可但凡有人敢走近，就会听到他们所谈论的隐秘话题，白霖仙君降世，还要成为齐国一国的仙师，势必打破三国鼎立的局面，可这些也许会造成不可预料的结果的决定，竟然全都掌握在这二人的嘴炮谁会赢之中。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太子的命格清晰，将来必是帝王之才，怎可因为我一人而叫天下失去一个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君王？二是因为，皇上大怒，其实是因为我而迁怒了太子，大婚上是我的突然出现造成了而今一系列的后果，太子他……真心错付了一个人，可又不是十恶不赦，不可原谅，是我未考虑周到，惹下的祸端，我应该负责。”
身旁陡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
“师兄如果只说第一个原因，我或许就答应了。”
百里霖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毕竟这笑声听上去苦涩中夹杂着无奈，很不像是小九会发出来的。小九这孩子吧，虽然不爱笑，但是一旦笑了，那就是真心实意，天真无邪，没得做出这种阴阳怪气哀怨难测的样子。
“那师兄就收回第二个原因。小九……你就帮我一下呗，师兄知道你最听话了……”
他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胜在从善如流——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为达目的不要脸皮。
可是这都不重要，以前做仙君的时候还时不时记挂着骨气这种东西，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可是现在做人嘛，效率最重要了。
身旁的元晔半晌没说话，直到走出了宫门，步入熙熙攘攘的京都繁华地带，他才像是故意似的轻声道：
“师兄，你这样……就是仗着我无法拒绝你罢了。”
饶是百里霖听力再好，这次果然也没听清楚。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听见了！你说你无法拒绝是吧！你答应了是吧！”
元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