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从街角的拉面店里出来，长长的影子被落叶滑割成各种不规则图形。
这是他来异界的第十天，对于各种与现实世界不同的事物早就习惯了，比如，路旁穿着黑马甲会做各种表情此刻龇着牙准备扑他的鬣狗，离他五六米远被拴着狗链上身赤裸四处乞讨的人，还有手里拿着斧子的他。
这时已经傍晚了，他站在街口，凝着远处像是不甘于在火炉里燃尽而跳出来的通红的火焰色晚霞，炽热，血腥。
叶迟左眼角下一颗泪痣硬生生被照成了血痣，微微眯起眼，他不敢过于恭维自己的美貌，但也确信自己能够吸引街旁的姑娘们移不开眼。
驻足了片刻，他将斧子把柄上垂挂的钩子插进旁边一个手指大的小环里，斧子顿时缩小，变成一个玩具模型，大小足够放进口袋里。
宽大的卫衣帽子被他扣在脑袋上，穿过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街边一家服装店。
店面不大，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懒散的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晃晃悠悠，扇着大蒲扇，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岁数不小的收音机，里面滋啦滋啦的不知道是什么广播。
走到门口，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郁的腔调：“等级不高穷逼一个，买什么衣服！”
声音的来源就是把他带到这倒霉地方的罪魁祸首，十五是叶迟给它起的名字，取“识时务”的音，就是希望它能识时务少说话。
但是现在发现这名字只是个摆设。
十五说，系统的性格由玩家的性格决定。
不，他不背这个锅。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用穿内裤？”叶迟大咧咧的说。
十五：“……臭牛忙！”
后来他发现枯燥的平日里逗逗这个二逼系统也挺有意思的。
老板娘听见声音，掀开眼皮瞄了一眼，立马从摇椅上弹起来，笑的像八百年没见过帅哥似的，“哎呦，小兄弟来买衣服啊，姐这店里昨天刚来一批男装，就适合你们这小青年！”
她说完话，后面跟着一句低沉的“闭嘴”。
叶迟知道，这是她在跟她自己的系统说话。
虽然说这里是异界，但大部分的玩家都属于现实世界，在等级升到50级前，都会有个系统跟着，系统说的话只有玩家能听见。
换一种说法，系统的存在就是玩家的本性，正如十五说过的，系统也有性格，也许会跟着玩家的本性而改变，但它不会伪装。
他其实能猜得出她的系统说了什么：你又四处勾搭小哥哥！
这家店他经常来，不过不买那些大物件，只买些贴身的小衣服，买完陪老板娘闲聊几句，顺便讲个价。
叶迟被热情的老板娘推进屋里，环视一圈后证实了老板娘在撒谎。
这家店似乎要倒闭了。
一个中年女人来到异界，举目无亲，想把等级升到50级再买张机票回现实很难，超级难！所以还不如在这里安稳着过个日子。
其实这里大部分不太留恋现实世界的玩家都抱着这个心思生活下去。
可叶迟不同，他得回去继承家业。
上有半百爹妈下有智障老弟，还有个跆拳道馆等着他当掌门人，所以他肩上的担子有点重。
这是个完美的世界，也是个残酷的世界。
叶迟摸着货架上一条黑色的四角内裤，边缘还绣着几朵小向日葵，觉得手感不错，于是扔到收银台上，想了想觉得一条可能不够，又多拿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十五：“闷骚狗。”
“谢谢夸奖。”
叶迟利落的把袖子撸上去，手腕上露出一块发着红光的纯黑色手表，表盘很大，得有手脖子那么粗，左侧两个方框分别写着18：21，5级，右侧两个方框分别写着10天，1，最上面的方框标着500万，中央的大圆框鲜红。他把手表对准收银台上一块巴掌那么大的黑盒子，滴一声，圆框里显示-2％。
少了2％的等级百分比。
在这个地方，等级就是金钱，这是叶迟觉得异界比现实好的地方，不用天天上班守死工资，只要随便干点正事就能获得技能值来升级，升级了那就叫赚钱了。
“不再买点其他的？衣服，裤子？”老板娘趴在台上，色眯眯的盯着他。
叶迟用笑来谢绝，拎着装满两条小内裤的塑料袋离开了。
这里的天气阴晴不定，上一秒也许万里无云，下一秒可能就会电闪雷鸣。天边的火炉不知何时被熄灭了，整个天空沉下来，黑漆漆的。
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像是暴风雨要到来的预兆。
叶迟倒是显的轻松，慢慢悠悠的拖着步子往前走。
十五：“真不知道5级的你是哪来的勇气不怕黑夜。”
叶迟没说话，穿过一条一条黑咕隆咚的小胡同，最后停在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脚下。
十五：“手表变色了，小心点。”
叶迟嗯了一声，手表上发出的黄光在黑夜里格外亮眼，就像是故意把他暴露在目标下。
他很烦这个提示灯，有多少次都因为灯光暴露，导致最后他被鬣狗追着跑。
这里的鬣狗跟现实中的不同，它们不止会汪汪叫，发起疯来的战斗力绝对不输给狮子。
他看过非洲鬣狗跟雄狮大战的视频，要是从这里带一只鬣狗崽子回去养着，成年了绝对能称霸草原。
他现在等级太低，技能值也不够高，武器还是把三级的木把斧子，别说打狗，打个异界的金刚苍蝇都费劲。
十五：“跑吗？”
“往哪跑？”叶迟把斧子模型掏出来，拉开上面的钩子，斧子瞬间膨胀变大，被他捏紧在手里，“那房子连个门都没有，回去等死啊！”
十五：“你想正面刚？上次不是也跑了吗？”
就那种看不惯它还打不着它的感觉多次让叶迟有些抓狂。
突然，树林深处传来闷闷的吼声，故意压在喉咙里，一传十十传百，响彻整个丛林，像是示威。
阴风阵阵从里面涌出来，叶迟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卧槽？”叶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我家吧，说的好听点，整片森林都被我占了，我还没生气呢，他们倒是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什么意思啊！”
十五：“别嘴硬了，赶紧跑吧。”
“……这可是你说的。”叶迟故作不耐烦的抹了把脸，啐了一口，“一群死狗！”
十五：“……”
就让你过一把嘴瘾吧。
说罢，叶迟还有闲心把卫衣帽子整理了一番，掂量两下手里的斧子，转身，慢走了几步，随后就开始没命的跑……
以前他也被狗追过，不过像现在这样，几近一个连的狗轰轰烈烈的在大街上追他可就不常见了。
混乱之中，他什么都能往后扔，斧子也砸过去，打没打到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斧子会重新回到他手里，身后的咆哮声依旧不减。
“怎么办怎么办，想想办法！”叶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像十五就在那里，能被他拍出来似的。
十五沉默中……它在装死。
对于系统来说，宿主的生死跟它们关系并不大，宿主死亡它们可以继续在现实世界拉人然后重复着刷级任务，系统可以重置，可是玩家不能。
看看它这怂兮兮的模样，叶迟真心觉得这十五是他亲儿子……
跑了几条街，他终于把成群结队的鬣狗甩掉了，与此同时，十五也“活”过来了。
十五：“它们还在外面巡视，暂时没法出去。”
“废话，你没看我手表还亮着呢吗！”叶迟把手挪开，黄光微弱了些，一晃一晃的提醒着他。
他是真不知道啊，这是警示他还是给那帮狗做记号呢！
十五：“旁边的按钮可以消光，但是你的等级不够，功能无法实现。”
“……”
十五感知他现在的心情很不美丽，于是闭上了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迟叉着两条腿坐在胡同里，仰着脑袋死气沉沉的抵在墙边，一只手垫在后脑勺上，另一只手架在膝盖上。马上要到睡着的临界点了，他猛然发现手表的颜色变成红黄交替，红色占据上风。
十五：“附近有其余玩家，请注意。”
看这红色的程度，来头应该不小。
叶迟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冰冷的枪口措不及防的抵在他太阳穴上。
他慢慢的将眼珠子转过去，率先看见的倒不是拿枪指着他的人，而是站在那人身后的男生，男生手里持着一把黑金弓箭，应该是三发的，比他的斧子高大上多了。
视线往上移，黑色的卫衣跟他身上穿的样式差不多，但男生却穿出了禁欲的感觉，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一双清冷的眸子在黑夜里无声无息的散发着寒意，不知在看向何处。
叶迟愣了下，循着他的视线然后落到了自己的手表上……随即叶迟收回目光笑了出来，斧子一扔，手举过头顶，一本正经的说，“我是个好人。”
“确实是个好人，还有系统。”拿枪的男生把枪口移到叶迟的手表盘上，戳了一下。
叶迟也下意识的看了眼，无奈的耸了下肩膀，“我刚来没多久。”
“看出来了。”男生把枪收起来，“外面的鬣狗都处理掉了，你安全了。”
“谢了。”叶迟这人讲礼貌，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专门来救人的还是打狗刷级顺手救他一命，他都挺感激的。
男生跟后面的男生说了句走吧，两个人转身离开。叶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走，于是伸手抓住了那个拿弓箭的男生。
“既然你们救了我，我欠你们一个人情，这个就拿去吧！”叶迟把塑料袋塞到男生的怀里。
男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用修长的食指挑开塑料袋的袋口——那是两条绣着向日葵的内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