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的接近王城了,陆悦朋才说:“还好有鬼尊悬壶济世,救助苍生。这百里王是他的徒弟,他也没少受到指摘。但他散尽家财接收难民,我们此刻正是要去这边投奔德泽帐篷村……”
百里沧浪心下震撼,他被推翻被唾骂的这些年,凡是和他有关系的人都被民众连同着一起骂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师尊宇文德泽。
玄苍山出来的弟子,向来不是人杰便是侠客。而他这个大弟子,却是个万人唾骂的暴君。
那些凡是姓氏里带个百里的,十八代以前沾亲带故的人,都即刻改名换姓脱掉干系。唯独师尊,这个板正庄重,待他十分严厉的宇文德泽,直言百里沧浪是他大弟子,以德报怨、广济天下,还企图为他正过名。
百里沧浪因为性格孤僻,和师尊的关系并没有别的师徒那般好。他从来没有想过,师尊还有这样有情有义的一面。此刻跟着陆悦朋来到帐篷村,看到这里的人其乐融融,一片和气,他忍不住想去见见他,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了。
“百里沧浪,顾着鬼界规矩,不得随便和故人相认。”
钦原说着,鬼气便无声探了过来,一手放在百里沧浪肩上,一手放在百里央头上,趁着陆悦朋已经进去了,帮他们改变了皮相。
“噗哈哈哈,哥哥你好丑!”百里央忍不住笑出声来,“钦原殿下你什么烂技术!”
只见此时的百里沧浪挂着两根毛毛虫似的眉毛,眼睛凹陷下去,厚唇如肠。
钦原道:“不好意思,百里央——你比你哥丑上十倍。”
“不公平!凭什么你那么帅!”
百里央想象着自己此刻定是一脸的猥琐样,而面前的钦原是两弯似蹙非蹙玄月眉,一双似喜非喜桃花眼,鼻梁高挺着,唇角不笑也微扬,美得那叫一个如梦似幻。
钦原的眼睛微眨了一下,简直慵懒又勾人:“不帅不帅,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幻化的有点像鬼神东岳罢了哈哈哈哈!”这可是他最得意的一张皮相,除了他这个东岳的徒弟,谁都幻化不出来!
换完皮相他们便进村了,主帐前排着很长的队伍,民众们都说鬼尊在里面亲自给难民看病,分发救济粮食和钱财。钦原不感兴趣,抓着百里央随意逛着,百里沧浪便排在人群中,等着进去看师尊一眼。
一炷香的时间后,终于轮到他了。他看到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黑发中混着银丝,一身简单布衣,疲惫地坐在问诊台前。若不是瘦削的脸颊上那双眉眼依旧满含慈悲,百里沧浪简直要认不出他的师尊。
师尊……您辛苦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老人开口,语气中是强撑的精神。
百里沧浪回过神来,嗫喏道:“……没,没有。就是想看看您。”
老人从身旁的竹筐中拿出一个白色布袋,里面装的就是救济物品,这样的框子还有十余个空的,全都堆在主帐内。这里程设简单,可见他确实是已将所有能省的都省了。
“拿去吧,看你面生,是不是新来的?和村口帐篷里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给你安排个住处……”
宇文德泽细细叮嘱着,这样的话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了。
百里沧浪接过布袋,身后还排着真有病痛的人,于是他只好像寻常人一样拜谢了一下师尊,走出了帐篷。
他心中有些酸楚——宇文德泽原本是宇文王室的人,应该算是宇文川的王叔。
师尊家境殷实,出生不低,现也才到天命之年,却因为疲惫而看起来像个花甲老人。自称的时候连本尊都不说了,直接说的是我,可见平易近人。抛开了玄苍山上的清闲生活,来到乱世,就像他曾经教导他们的一般“怀系苍生,先人后己”。
主帐外人流格外密集,百里沧浪再次清晰地听见了他人言语。
“鬼尊也真是可怜,德高望重的一个尊上,被他孽徒连累成什么样了!”
“这么好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会教出那种暴君。”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百里沧浪低着头——我不是暴君,不是孽徒。
“我若是鬼尊的话,早在暴君登基时就该宣布和他断绝师徒关系!”
“我听鬼尊说他愿意承担所有责任,这些被收容的难民里,还有当初丢过他石块的……”
他人言谈如针刺,声声入耳。百里沧浪忙抓了那个人:“什么?还有人向鬼尊丢过石块?”
那人嚷嚷着:“你不知道吗?暴君被砍头的第二天,民众还觉得没有发泄够。鬼尊被埋起来受过石刑!他修为那么高,完全可以结个屏障抵挡,或者直接出逃的。但他说‘教不严,师之惰’,甘愿为那逆徒接受惩罚。”
石刑!
——钝击致残,是为酷刑,将受刑者埋入沙土,用乱石砸击。
百里沧浪的眼眶红了,想象着民众向师尊反复扔投石块,辱骂他的样子。
若是寻常人,早该死了。但师尊修为已然很高,所以可以用法力疗伤。难怪他看起来如此苍老,难怪他瘦骨嶙峋,印堂发黑。肯定是虚耗过度、大病一场,醒来后又连日奔波……
“百里沧浪,你怎么了?”钦原和百里央并未走远,看他神色不对劲,已经走过来了。
百里沧浪回了神:“师……鬼尊让我和村口管事说一声,可以给我们安排住处。咱们今日查了城里的市场便来帐篷村吧。”
钦原点点头,知道他想多看几眼,舍不得他师尊:“嗯,听你的。”
村口立着方军绿色的帐篷,与其余的黑色都不同。他们一起进去了,钦原站在后方,百里沧浪走到管事的桌案前:“老伯……能麻烦您帮我们三人安排个住处吗?我们都是投奔鬼尊的。”
管事头也不抬:“姓名?”
“陆大朗、陆小央……”他回头望着钦原,不知道要给他取个什么假名。
“不是有三个人吗?还有一个呢?”说到此处,管事的抬起了头,他面上本是毫无表情,可当目光落在钦原身上时,刹时勃然变色!!!
“陆岳。”钦原说。
话音未落,管事的后背猛然抵在椅上,双腿一蹬桌腿弹开,几乎是蜷扑下来爬在地上,声抖如筛糠,连连抱住头颅,双手合十:“鬼……鬼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