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吹进空荡荡的阳台。
安稳躲在护栏下,头靠在杆子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神情无助。
慢慢的,周遭的风声小了许多,虽然依然很冷,但却让她觉得舒服起来,于是她渐渐闭上眼睛。
意识浑沌之际,落地推拉门被人“哗”地一声推开,安稳模模糊糊地看到门前立着一个身子颀长的男人。
他站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将手里的毛毯披到她身上,然后半蹲下身子,替她理顺头发,用逗哄小朋友的语气温和道,“小姑娘,你在这干嘛呢?”
安稳闭着眼,下意识地往温暖的毛毯里缩了缩,“睡觉。”
“啊~”邵琛装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发出疑问,“睡觉你怎么不去床上睡?”
“不去。”
“为什么?”
“……”
安稳不说话,像是睡着了,也好像是不太想理他。
邵琛盯着她看了半天,然后突然起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坨软绵绵的东西回来。
他从那坨东西里找出两个抱枕,拿着其中一个塞到安稳那里,“小姑娘,麻烦高抬贵臀,地上凉。”
听到这句,安稳配合地抬起屁股,让他把抱枕塞到下面。
这样主动的配合程度,让邵琛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又稍弯唇角。
自己坐上另一个抱枕后,他又用抱来的棉被将少女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还冷不冷?”他出声询问。
粽子少女想摇头回答,可是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于是只好开口道,“不冷。”
邵琛也学着她的姿势靠在栏杆上,虽然身上裹了之前她盖过的毛毯,但在冷风的强势进攻下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觉得温度过低,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冷?”
答案还是,“不冷。”
“行,你不冷就好。”
说完这句,就没人再开口。
在刮着微微凉风的露天阳台上,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倚着栏杆,时间缓慢地流淌,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静,万物沉睡,渐入梦乡。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邵琛就遵循着生物钟的规律醒了过来。
只盖了一层那样薄薄的毛毯,就算不是因为生物钟,他也迟早会被冻醒。
他一睁眼,就看到对面沉浸在睡梦中的安稳。
她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齐刷刷排在下眼皮上,虽然身子裹得严实,但脸还露在外面,鼻尖被冻成了红红的,越发显得她娇柔动人。
邵琛站起身,扶着护栏活动了一下两条被压麻的长腿,然后走到她身边,隔着被子把人抱起。
安稳睡眠浅,一下就被惊醒,她下意识想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却发现双手被束缚在被子里。
这种熟悉的压迫感让她感到害怕。
发现了怀中人的动作,他安慰道,“别怕,是我,外面太冷了,我带你回房间。”
闻言,安稳紧绷的身子略微放松了一些。
邵琛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放到床上,屋里比室外的温度高了许多,他把多余的被子拿走,只留下她自己的被子盖在身上。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苹果形状的小夜灯,邵琛把它摁亮,然后对安稳说,“别怕,外面的天已经开始亮了,你再睡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邵二上来叫你。”
“那你呢?”她这次反应很快,“你去哪?”
“我去上班。”邵琛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如他所说,天亮后,安稳那颗忐忑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自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盏小小的夜灯还坚守在岗位上,在昏暗的卧室中散发出柔和的黄色暖光。
-
老宅。
宅院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冬暖夏凉,院落两头被竹竿架起生长的藤蔓已经缠绕着爬得老高,叶柄处开出了含苞待放的花蕾,但有些却已经枯黄了。
邵琛深吸一口气,迈着平稳的步伐走了进去。
这所宅子比他在南都花园买下的那间房屋,大概宽敞了整整两倍。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大到空旷的住宅,里面却只住了邵百年一个人。
其实邵百年原本不姓邵,姓白,原名白荣礼。
他当年是入赘到邵家的,后来把名字改成了邵百年。
白荣礼年轻时风流倜傥,在朋友的引荐下认识了当时邵家唯一的千金,邵家小姐对他一见倾心,不顾身份的差距,明里暗里不断地向他表达心意。
但他当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宋月意。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门当户对,两小无猜,长大后在一起了,感情也是一日比一日浓烈。
白荣礼爱财,这点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像大家预料到的那样,他抛弃了青梅宋月意,转而投入名门千金的怀抱中。
但事实上,宋月意并不像传言中那样被抛弃了,而是被白荣礼包养了起来。
这个男人,贪财好色,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两全之策,想要人财皆得。
可邵家千金又岂是等闲之辈,她很快发现了他的意图,找到了宋月意。但为时已晚,宋月意肚子里已经怀了白荣礼的骨肉,邵家千金没办法,只能回去和家里那个男人摊牌。
她很爱他,为了将他留在身边,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她说,宋月意肚子里的孩子可以留,但是孩子出生后,你要把他接到邵家抚养,并对外要称他是我邵氏之子。
还有,我改变主意了,我听从之前我父亲的建议,如果你想要接手公司,那就必须改姓邵。
最重要的一点,以后你不可以再见宋月意。
如果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就会把所有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候人财两空事小,得罪邵家事大。你是聪明人,孰轻孰重应该不用我提醒你。
最后,白荣礼答应了。
孩子出生后,他改名为邵百年,和邵家千金一起隐瞒了全部的人,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是他们结婚一年来的爱情结晶。
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传达祝福,一时间,这对璧人成了A市的上流社会中盛传的一段佳话。
只有那个骄傲的千金小姐在暗地自嘲,结婚后,邵百年甚至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她清楚地知道,他可以熟练地跟任何一个女人逢场作戏,但无一人入他眼,入他心,就连那个可以和他共同孕育出小生命的女人,也被他放在了权钱之后。
他真是无情无义到了至极。
或许是因为长期的爱而不得,令邵家千金整日郁郁寡欢,最后香消玉损在了三十七岁那年。
做了十三年的夫妻,千金出殡的那一日,邵百年却一滴泪也没有流。
邵家千金死前瞒着父亲,将自己的全部股份都转入到邵百年的名下。
如此,手中的股份变成了邵氏唯一独生女的股份加上之前他自己的股份,一夜之间,他成了邵氏持有股份最大的股东。
一朝登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虽然台下骂声一片,但正值壮年的邵百年铁血手腕,用自己的方式成功让所有人闭了嘴。
岳父躺在病床上日薄西山之际,“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以为你会对我的女儿好。”
他俯下身,笑了笑,用手掌替他合上眼。
直到邵氏集团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他还是遵守着与亡妻之间的约定。
后来的几十年,没有改回名字,亦没有去见宋月意。
这是他欠她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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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在滚烫的开水里翻滚,色翠,醇香,煮出的茶汤清澈碧绿,只闻时已觉茶香四溢。
将茶汤浇进小巧玲珑的紫砂杯中,端在手里,放到嘴边就着热气轻轻一抿,香气扑鼻,入口时略带清苦,待到茶水下肚,便化成了甜津津的回味感。
邵百年又抿了口茶,才将具有威慑力的视线投向坐在他对面的人,开口就是严厉的质问,“你还敢回来?”
那人像是坐在这里等了他许久,听他出声,立即回道,“我回来上班,没什么不敢的。”
“哼。”邵百年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哼一声,“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我回自己的工作岗位有什么错?”
见他一句都不落下地回怼,邵百年嘴边的胡子都被气得颤了颤,“事情都闹到我这里了,你还在这儿跟我装疯卖傻,你不觉得丢人?”
闻言,邵琛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怒极反笑道,“丢人?我又给您丢人了?我朋友被人绑架我报警有什么错?”
“在您眼里,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既然这样,以后我不会再像个木偶一样任由您摆布了,我会,按照我一直期待的方式好好活着。”
“臭小子,”邵百年暴跳如雷,“你疯言疯语地说些什么?你非要气死我这个老头子才肯罢休?”
邵琛没理他,习以为常地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
见状,邵百年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拐杖朝他的背影掷去,“那个女人,你趁早给我送走!”
话一出口,却被他反将一军,“过几天我会带她去琏镇探望宋奶奶。”
“如果你要来,我们也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