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里,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断发出。
分针追着秒针转了整整一圈后,最后一个字的拼音被邵时一干净利落地打出。
点击保存后,他哈欠连天地伸了伸懒腰,摘下眼镜,去给乔斯喂猫粮。
邵时一平时没少在爱宠身上花费心思,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这八个字在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着猫粮盆里的各种猫咪专用食粮,以及乔斯那一身一看就是长期经过美容护理的皮毛,邵时一喟然长叹,自己居然还不如一只猫混的好。
李捷靠坐在沙发上,瞥见邵时一边喂猫边发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二少,您忙完了吗?我可在这坐仨小时了。”
五分钟后。
“不都跟你说了吗,这事儿你应该找我哥商量。”邵时一慢悠悠抱起饱食餍足的乔斯。
“安稳不去就算了,”李捷苦恼道,“但还要继续留着她的职位,不能招收新教师自然就要麻烦其他教师帮忙代课,老师辛苦暂且不说,学生怎么办?讲课的人换来换去,你让他们怎么认真学习?”
“邵琛真是鬼迷心窍了,他以前可从来不干这种伤及他人利益的事。”
“气死我了。”
说完,他从裤兜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用火点上。
见状,邵时一嫌弃地用手扫了扫附近的烟雾,“能别当我们乔斯面抽吗?“然后把怀里的猫放到地上,轻轻拍拍它屁股,示意它离远一点。
乔斯迈了小小的两步,就停下来团在地上。
李捷盯了它一会儿,便把只抽了几口的烟撵灭在剩有茶水的玻璃杯里。
“唉…”邵时一叹了口气,“其实我哥也是没办法,老爷子派人跟踪他,结果歪打正着把安稳查出来了。”
茶杯里的烟渐渐沉入杯底,星星点点的烟草和烟灰被顶到水面上,交融出一种刺鼻的气味。
他揉揉鼻子接着说,“老爷子那人你是知道的,控制欲强,又极为重视我哥这个长孙,所以逼着他送走安稳。我哥是什么性子,他哪能就这么老老实实跟安稳断掉关系,老爷子没办法,明面上是把他赶去美国参加研讨会,实际是想让他在那进修,待个一年半载。”
“说来也好笑,当年那么反对我哥去学心理学的人,现在竟然主动要求他去进修了。”
李捷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其实他们这群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明白,自打出生,邵琛就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虽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但他永远在做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事。
邵时一是幸运的,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哥哥,大人们自然就不会像严厉管束哥哥那样管束他,邵琛深知作为邵家的子孙是很难拥有自由的,所以将年幼的弟弟保护在了他尚未丰满的羽翼中,自己默默承担了一切。
他足够通透,却在某些时候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可能,这便是他幼时缺失的那部分好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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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一辆火红色的汽车正在街道上跑的飞快,坐在驾驶座上的黄发司机随着车里音乐的播放有节奏地摇头晃脑,压根没有在意斑马线上准备过马路的人,当他看到前方绿灯倒数最后三秒时,着急地把油门踩到底,拼命向前冲去,想要赶上最后的绿灯。
开到行人道时,灯的颜色已经由黄变成了红,车的冲劲太大,即使他迅速踩了刹车,汽车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前滑出很远,最后发出了一道猛烈的撞击声。
车撞得一颠,他一抬头,就看见挡风玻璃被泼上了点点血迹,周遭的人也在瞬时之间开始尖叫呼喊。
撞到人了。
医院门口。
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地抬着担架床上的伤者下车,然后把担架床经由接手的医生护士换成手术推车,推向急诊室。
因为这起交通事故,本该下班回家的陈佳临危受命担任主刀医生,她来不及通知独自在家的安稳,做完消毒工作后就举着双手赶忙进了手术室。
单调的白色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欧式风格的水晶吊灯,安稳平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她从来就不相信邵琛把自己赶到陈佳家里住,只是因为他所谓的“不能一直住在陌生男人家里”。
周俊逸说自己和邵琛很早就认识,还时不时阴阳怪气地提一些关于邵琛的话题,再加上大家总是明里暗里地限制她和周俊逸的来往,所以周俊逸应该没有撒谎,他们真的认识,只不过是因为起过冲突,或者是他得罪了邵琛身边的某一个人,之后便断了联系。
但如果只是因为不让她和周俊逸碰面,就直接给她休假…不太可能,这种做法未免太小题大做。
还有,邵时一明明说过邵琛和沈晚歌曾经是恋人,现在那张照片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为什么邵琛和陈佳又先后在她面前否认?
邵琛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不像是因为单纯地讨厌前女友就否认她存在的人,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
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只有她受到了限制?
安稳盯着水晶吊灯出神,强烈的白光让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躲避。
她感到眼前一黑,紧接着,熟悉的头痛感来袭,她控制不住地抱起头部。
就在她想要以捶打头部来减轻疼痛时,突然像是身体被旋转了整整一圈,眨眼的功夫就再次来到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
“喵~”
安稳听到猫叫,循着声音爬过去,成功摸索到乔斯后,便把它抱在自己怀里,然后熟悉地挪到墙角,一副业务熟练的样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她大概也只能当个活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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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最终也没能救下手术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走出手术室,她心力交瘁地摘下口罩的一侧,问身旁的护士,“通知死者家属了吗?”
“肇事司机是醉驾,已经申请警方介入了,他们派人去接了家属,正在赶来的路上。”
小护士虽然转正不久,但专业的素养和异于常人的冷静不得不让她钦佩。
从实习生到主治医生的五年时间里,陈佳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她每次看到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喉咙处就好像被一个发馊的馒头噎住,让人憋得喘不上一口气。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时,她躲在值班室默默掉眼泪哭了很久,带她的医生过来安慰。末了,叹了口气,说,“别哭了,你这双眼睛,可是要留着救人的。”
飞远的思绪被嘈杂的脚步声拽回。
陈佳目视前方,看到走廊的另一头尽处有两位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往这个方向跑来,身后还跟了两名穿黑色制服的警官。
揣在白大褂衣兜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她咬了咬下嘴唇,对身边的小护士说,“我先走了,一会儿麻烦你把情况跟他们说一下。”
“好的,陈医生你先去休息吧。”小护士习以为常,这个陈医生很少和情绪失控的家属待在一处。
得到准确的回复后,陈佳便转身去了离这里没几步远的值班室。
虽然她知道,即便是躲在值班室,也照样能听到外面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是她没办法,她没办法出去说一句“抱歉,我们尽力了”,更无法抚慰他们,请他们节哀。
外面的人一直在哭,“我女儿才十八岁,她还那么年轻…她那么懂事…考上了A市最好的大学……”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懦弱地,无能为力地躲在这里。
过了很久,走廊里渐渐没了声音,陈佳推开门去看,刚才那几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外面就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冷寂的墙面。
她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口气,站直身子,斜靠在门框上,瞥见大厅的钟表,才发觉已是深夜了,若有所思地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钟表,决定给安稳发一条短信:医院有急诊,今晚不回去了,早点睡。
然后就把手机揣回兜里。
今天那位女孩的母亲在这里哭的很伤心,哭到最后,声音已经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桌面。
失去孩子的母亲一定是痛不欲生的吧。
陈佳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这里,曾经也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只是他还尚未出生,便被心狠手辣的妈妈亲手夺走了生命。
他明明那么小,那么可爱,却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资格都没有。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陈佳很喜欢小孩,但也是自那以后,陈佳每次遇到没能挽救的病人时,或是在街上看到了蹦蹦跳跳的小朋友时,便会想起这个没有出世的孩子。
她偶尔会幻想,如果当时没有把孩子打掉,如果他活下来了,他现在会长成什么样子了?会是调皮机灵的男孩,还是聪明可爱的女孩?
如果他还在,应该也是快要上小学的年纪了吧,他会甜甜地叫她妈妈,然后缠着她买心爱的玩具和喜欢吃的零食吗?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他没有活下来,也不会叫她妈妈。
她永远都只能活在对他的愧疚和思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