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百香果双响炮2020-09-08 12:149,312

  此时钟表指针已然指向了十二点五十三分,叶驰敏她们那一组的建模终于有了个差不多的结果,只等明天完成编程和论文工作就好。

  虽然考虑过要不要通宵,但是有个姑娘实在是熬不住了。叶驰敏倒是没有很疲惫,她平时锻炼充分,身体健康得很,活力满满,就算熬两个大夜也挺得住。但是她又担心在凌晨的时候,让这个姑娘独自回宿舍,实在是件危险的事情。经过一番讨论,叶驰敏她们还是决定一起回宿舍。

  而张东升和朱朝阳本来就不需要到这么晚,他们俩之所以到现在还在这儿,仅仅是因为张东升答应了叶驰敏要送她们几个回宿舍。而朱朝阳纯粹就是因为他不放心张东升和叶驰敏单独在一起,他必须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小张老师,以便能在第一时间把所有不应该出现的小火苗都及时扑灭。

  既然三个姑娘决定要走了,两个男孩也没有再留下来的意思。就在大家纷纷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时,叶驰敏忽然站起来说自己要去一下厕所。

  机房这层楼的厕所灯前几天坏了,导致那里一直黑不溜秋的,很少有人愿意去那上厕所。听说叶驰敏要去,另外两个姑娘纷纷阻止她。

  “敏敏你再忍一忍嘛,我们回宿舍很快的。”

  “不行,”叶驰敏摇了摇头,“我舍友睡觉浅,又有起床气,我动静一大她就要发火。没事的,我去去就来,更何况我还带着手机照明呢。”

  “哎呀,那我们陪你去吧。”闻言,两个姑娘互视一眼,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主动提出来陪叶驰敏去。

  因为叶驰敏是去卫生间,男生跟着到底不合适。她们俩胆子小,并且刚刚因为其中一个内急,已经拉着另一个一起去过一次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们总不能让胆子也不大的叶驰敏自己一个人去吧。

  但她们的话才说出来,就被叶驰敏拒绝了,她知道自己的两个朋友胆子怎么样,觉得和她们俩一起去黑漆漆的卫生间,没准会把事情变得更吓人。于是她笑着说道:“没事的,我去一下就来,很快的。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呀。”

  语罢,叶驰敏也不和朋友们再拉扯,直接拿着手机和手帕纸就往外走。看她这么坚决,另外两个女孩儿也就没有再坚持。此时的她们尚且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让她们在半个小时以后知道了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这座新科技楼在建造的时候就融入了一点设计理念,整个大楼没有做成四四方方的长方体,而是建成了一个U型。每一层楼都有四个厕所,分别在U型的四个顶点处,而叶驰敏他们去的机房靠近U型右边下方的那个点,所以叶驰敏去的厕所才会因为灯坏了而变得那么暗。因为设计的原因,叶驰敏要去的地方刚好被楼体挡住了所有月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最先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是朱朝阳。他本来就不愿意送什么姑娘回宿舍,更何况叶驰敏走了以后,张东升对他还是敷衍为主,并且还为了假装出一副很忙的模样,张东升硬是拽着另外两个女孩子,凑了几个话题聊过来聊过去。

  被冷待后朱朝阳就干脆紧贴在张东升身边,然后拿出了手机旁若无人地玩起来。他就是想传递给另外两个人一个信息——“即使他在和你们说话,但他是属于我的。虽然我没有加入你们的话题,但我在这儿。”

  也正因此,在另外三个人都以为是因为尬聊所以时间流逝地格外缓慢时,唯有朱朝阳发现叶驰敏确实是去太久了。

  “那个……”朱朝阳再次确认了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还在努力和小姑娘尬聊的张东升,“半小时了,你们姑娘去个洗手间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吧?”

  “半小时了?!”最先犯困的姑娘原本已经抵御不住睡意,脑袋一垂一垂地,看地张东升生怕她原地入睡。但朱朝阳这句话恰好就说在她又一次因为头垂得太低而自然惊醒的时候,听到朱朝阳这么说,这姑娘的瞌睡虫顿时就被赶跑了。

  “这时间是太久了点,”另一个姑娘皱起了她细长的眉毛,“小玲,我们去卫生间看看吧。”

  昏昏欲睡的小玲强打起精神,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们本意是两个姑娘去看,而朱朝阳和张聖毕竟是男生,留在原地等他们就好。

  但张东升才不想和朱朝阳面对面,鬼知道两个人独处的话朱朝阳又敢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因此,他义正言辞地表示,如果叶驰敏出现了什么意外,她们两个娇娇小小的姑娘又能做什么,还是让他们一起跟过去吧,他们俩就在临近的走廊等,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事了,也好去搭把手。

  姑娘们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于是到最后,四个人一起浩浩荡荡地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蜿蜒的回廊一片黑暗,甚至看不太清尽头在什么地方。两个女孩子走得战战兢兢的,此时就可以看出友情的伟大程度了,即使抖到仿佛开启了振动模式,但没有一个女孩子先说出要放弃寻找叶驰敏。

  为了给女孩儿一些安全感,朱朝阳和张东升主动站到了前排开路,他们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到底不是专门的手电筒,灯光并不算强,只能勉勉强强地照亮前面的一小片路。

  走廊不算长,旁边的房间沉默地伫立在黑暗里,唯有窗户被朱朝阳的手电筒光掠过时,才会发出一丝诡异的反光。

  他们四个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不断回响,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眼看着两个姑娘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视死如归,虽然此举多多少少有点变态的嫌疑,但是张东升和朱朝阳最后还是陪着她们一起到了卫生间门口。

  “敏敏?敏敏你……你在干嘛呢?”先前犯困提出想回去的小玲抱住自己的同伴,在卫生间门口的洗手池那儿小声地呼唤着。

  这一刻许许多多的校园鬼故事一窝蜂地涌现到了她的脑海里,什么红衣厉鬼、死在厕所被霸凌的鬼……林林总总,使得她的声音颤巍巍的。小玲心里矛盾极了,她即想要听到回应,又怕回应她的其实不是叶驰敏,而是某个不知名的灵异生物。

  但很遗憾,什么都没发生,厕所安静如故,仿佛没有人在里面。

  “怎……怎么回事啊?”另一个姑娘巧巧紧张地抱紧小玲,她本来以为自己就是来卫生间找一下人,顶多加上给也许是突然来月经才迟迟未归的叶驰敏送一下卫生巾。可卫生间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有一滴一滴的水滴滴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紧紧握住彼此的手,试图从对方同样发凉的掌心里汲取到力量。她们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要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却忽然被朱朝阳喊住了。那好不容易累计出来的微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小玲带着哭腔埋怨道:“做什么呀?我又开始害怕了!”

  “先等等。”朱朝阳的语气分外严肃,而一向宽和待人的张东升也没有阻止他对着女孩子用这么凶巴巴的语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并不很浓郁,而卫生间又是味道比较大的地方,所以他们俩一开始的时候也没发现不对劲。可随着两个姑娘做心理建设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气味也越来越清晰。

  “你们闻到了吗?有血的味道。”朱朝阳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张东升,这个气味他再熟悉不过,并且他相信张东升也不陌生。

  “你你你你别开玩笑呀?”小玲这回是真的要被吓哭了,她的眼眶里蓄起因恐惧而出现的泪光,显得格外可怜而脆弱。

  可到了这种时候,不论是朱朝阳还是张东升,都没能够有余力安慰她,反而是一开始也很害怕的另一个姑娘巧巧意外地鼓起勇气,小声地说道:“会不会是敏敏来亲戚了?”

  虽然可能性不是非常大,但有的女生在来月经的时候出血量会格外地大,比起那可怕的猜测,巧巧更愿意相信叶驰敏可能只是来了亲戚。

  四人又沉默了一会,小玲被吓得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巧巧身上,而朱朝阳和张东升也在犹豫着,他们俩都是男生,这样贸然闯入女卫生间,如果真的出事也就罢了,万一这只是一场乌龙,他们俩怕是要因为耍流氓而被扭送派出所。

  巧巧也明白,就算朱朝阳和张聖胆子再大,他们也不适合做第一个进女卫生间的人,再一看自己的同伴小玲都被吓成这样了,她也不忍心再逼小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巧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甚至用力到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我进去看看吧,”巧巧的语气里有股视死如归的决绝,“你们看着小玲一下,我进去看看敏敏到底怎么了。”

  想了想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张东升点了点头,把小玲从巧巧身上扶了过来,又拍了拍巧巧的肩头。

  “好姑娘,你很勇敢。”张东升的语气里满是欣赏,他看得出来巧巧这姑娘是真的很害怕,但是她为了自己的朋友,能做到这个地步,于此同时还不忘顾虑另一个朋友的心情,实在是很不容易。

  目送着巧巧的背影,张东升心里也不免提了起来,他自从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后,一直有着不祥的预感。

  “啊!!!”

  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夜晚的寂静,朱朝阳和张东升再也顾不得其它,拔腿就往女卫生间里冲。

  并不明亮的手机手电筒光随着他们跑动的过程到处乱晃,划过隔间的塑料门,最后定格在一双睁大的双眼上。

  那是叶驰敏的眼睛,但是眼睛的主人却失去了呼吸。

  几乎是看到叶驰敏的第一眼,张东升就可以断定她已经没救了,一根长锥子插在了叶驰敏的喉咙处,女孩坐在了肮脏的地上,脑袋无力地歪倒了一旁,她高高的马尾被人扯松了,发圈箍在距离头皮五六厘米的位置,身上那件洁白的T恤领口滴了几滴从脖颈处流下来的血液,再手电筒光的照射下灼烧着朱朝阳的视网膜。她的裤子也被厕所的污水弄得脏兮兮的,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被弄坏后随意丢弃的物件,看得朱朝阳心里很不是滋味。

  固然,他一直很讨厌叶驰敏,可是这种讨厌并没有浓烈到希望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步。时隔这么多年,朱朝阳终于又一次地看见熟悉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在这一刻,他所有小小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他的嫉妒,他的酸涩,在死生之前,渺小到如沧海一粟。

  叶驰敏她死了。她再也不会挖空心思挑自己的茬,也不会拐弯抹角地想办法和自己改善关系,所有的鲜活都从她脖颈处的那个伤口里,伴随着鲜血一起流逝。

  迟来的恐惧萦绕上朱朝阳,他的呼吸下意识地变得急促,脚步也不知不觉地后退了一步。

  她死了。

  叶驰敏她死了。

  就像朱晶晶,像王瑶,像普普一样地死了。

  朱朝阳的脑子陷入了一片混乱,他全然不知道后面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还有谁又来到了现场,更不知道究竟是谁保持着理智报了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张东升、巧巧以及小玲一起坐上了警车。好心的女警姐姐为他们找来了毯子,又给他们倒了四杯热水,好让他们可以尽快地镇定下来。

  可是这些东西都无法驱散朱朝阳身上的寒意,他不能控制自己地想起那些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女性,那些为数不多的人名一个个变成灰色,再也没有喜怒哀乐,只剩静默的石碑伫立在土地上。

  突然,朱朝阳感觉有一个温暖的掌心覆在了他的皮肤上,他慢慢地抬起头,是张东升。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他的身旁,此时正用一种朱朝阳看不太懂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眼神朱朝阳之前只在他的爸爸朱永平面前看到过,是在他们一起喝完糖水,朱永平送他回到家楼下的时候。这是一个非常柔软的眼神,让朱朝阳觉得仿佛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都能够被人原谅。

  “她没救了,对吧?”朱朝阳问了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直到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嘶哑,于此同时,他意识到叶驰敏的死亡对他的冲击有多么大。

  这句话仿佛打破了魔咒一般,本来悄无声息的空气忽然被打破,小玲和巧巧低低的哭声先后响起,并变得越来越大声。

  说到底,这两个姑娘才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她们那洁白无瑕的人生里第一次发生这么凶残、这么赤裸裸的死亡,而那个半躺在污水里的女孩,还是她们要好的朋友,这对于像白纸一样的小姑娘来说,不亚于世界即将末日的打击。

  两个女孩儿就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哭着哭着就抱在了一起,相互从对方身上汲取本来就不多的温度。到最后或许是哭累了,她们干脆肿着眼睛头靠着头睡,一起沉沉睡了过去。

  另一旁的朱朝阳反而随着她们越来越大的哭泣声,逐渐地冷静了下来。叶驰敏的死亡太过于突如其来,他有心想要和张东升聊一聊这件事,但又怕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两个姑娘,到最后他也只是回握住了张东升的手心,沉默着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被甩在后头。

  车子继续开了几分钟后就到了目的地,女警姐姐来帮他们打开了后车门,却意外发现有两个目击者已经睡着了。她看着小姑娘肿得像小桃子的眼睛,终于还是不忍心吵醒她们俩,只带着另外两个状态看上去称得上良好的男孩下了车。

  “不要紧张,你们是第一目击者,我们就是找你们来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知道一般人对警察局都会有下意识的害怕和抵触,女警察温柔地宽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带着他们去到了问询室。

  在那里,朱朝阳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负责问讯的朱朝阳和张东升的,是一个朱朝阳熟悉的警察——陈警官。在他们两人到达警察局之前,陈警官就接到了同事的电话,知道自己待会会负责询问四个命案的第一目击证人,同事希望他能够从这些心绪还不太稳定的移动线索嘴里挖出有关案件的更多信息。

  但由于出现场的警察们也不知道四个人的姓名,所以同事在通话的时候也就没能够告诉陈警官,这里头有一个不面生的面孔。

  怎么又是这个小伙子?他这是多命中带衰啊?老陈诧异地咂了咂嘴,甚至忘了请他们坐下来。他看到朱朝阳的同时,朱朝阳也看见了他,从朱朝阳的脸上神情,老陈不难推断出朱朝阳也认出了他。

  “来来来,请坐请坐。”意识到自己愣了一会神,老陈赶紧反应过来请两位目击证人坐下,“请你们过来是想了解一下案发到时的情况,这个流程这位小朱同学应该不陌生吧?”

  老陈说着说着就把话头抛向朱朝阳,朱朝阳却不像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么游刃有余,而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只得到了朱朝阳冷淡的礼貌性回应,老陈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他感觉朱朝阳和上一次的状态相比有些不对劲。再一看旁边还空着的两个椅子,老陈赶紧转移话题,拿起对讲机询问自己的同事。

  “怎么就两个人呢?不是说有四个目击证人吗?”

  还没等到同事回应,另一个老陈陌生的面孔突然开口说话了,“还有两个女孩子,情绪波动过大睡着了,您可以先询问我们的。”

  这个人虽然长相是老陈从未见过的,但总给老陈一股熟悉的感觉。他又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这个人身上的气质,和朱朝阳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一模一样。

  怀着满腹的疑惑,老陈摊开了桌子上摆放着的记录本,又清了清嗓子,“那就开始吧,请问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案发现场?”

  知晓朱朝阳此刻心情很糟糕,脑子估计也是一团乱麻,张东升干脆主动接过了回答问题的工作。

  “我们和叶驰敏,也就是遇害的那个姑娘,是同学。这几天学校组织了建模大赛,我们都参加了,她们那组三个人都是女孩子,叶驰敏同学担心路上不安全,我和朱朝阳同学会护送她们回去。”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张东升感到有些口渴,他看见桌面上一排过去,摆放着几个一次性水杯,里面装了热水,就端起来抿了一口润润喉,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

  “今天我们几个要一起回去的时候,叶驰敏同学提出要上厕所,但是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我们担心她出什么事,就一起去洗手间找人,然后就发现叶驰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害了。”

  张东升的描述尽可能地详尽了,他知道,目击者在提供自己所看见的一切的时候,最好尽可能地详尽。因为大家作为普通人,永远都不能够确定某个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会不会在最后关头成为破案的关键性线索。

  他也算看淡了生死,之前那几起发生在校园里的案件,其实并没有很大地触动到张东升,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死亡不是解脱,但也并不恐怖。再者说,一个人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凡人又怎么能和命运抗衡?与其担心不知道哪一天降临的死亡,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及时地过好没一天。

  但是这一回,遇害的人居然轮到了他们身边的人。张东升知道叶驰敏,她家世清白,虽然算不上有钱,但是父亲也绝不会在生活费上亏待她;她开朗大方,平时的朋友大概比他和朱朝阳加起来都多;她成绩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不至于遭人嫉妒,也不会受人冷眼。

  这个姑娘的生活简单,交际往来的都是名校的学生和教授,是初来驾到的外地人,张东升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会对她产生足以痛下杀手的怨恨。

  如果可以的话,张东升很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以便他们尽快将杀害叶驰敏的凶手绳之以法。

  老陈的笔唰唰地在本子上记录了些什么,他心里讶异于张东升条理清晰、态度高度配合,但面上却丝毫不显。陈警官抬起头来,又进一步询问了更为详细的问题。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是巧巧同学,我和朱朝阳同学都是男孩子,陪着小玲同学和巧巧同学去到洗手间以后,我们也不方便直接进去查看。小玲同学害怕到一直发抖,所以最后是巧巧同学独自进去的。而我和朱朝阳同学则是在听见巧巧同学的尖叫声后一起冲进去的。”

  “那你们有在现场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吗?”陈警官挨个抛出问题,然后随着张东升的回答,在本子上不停地记录着。不得不承认,这个自我介绍名叫张聖的小同学,是老陈当刑警这么多年来很少遇到的清醒配合型对象。

  事实上,之所以让老陈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来问讯证人,是因为很多证人在回忆的时候,容易因为状态紧张而产生混淆记忆。有的人是会遗忘掉大量细节,一问三不知,还有些人更为可怕,他们会无意识地根据刑警的提问,臆想制造出不存在的记忆,并且自己都以为是真的。

  这也导致了刑警在问讯的时候,应该要尽可能地做到不引导证人,以免对他们的记忆产生误导。

  而张东升则不一样,不管老陈询问他什么细节,他都能在短暂回想之后,告知老陈或多或少的细节。通过他的神情,老陈可以看出来这个目击者不是在胡编乱造,而是确实记住了那些细节。

  到了后面,朱朝阳也逐渐平稳了心绪,在一旁对张东升的话进行补充。他们俩都会那种习惯性地观察周遭环境等细节的人,而且还能两个人相互印证,使得他们回忆的准确性再度提高。

  但很可惜,不管是朱朝阳和张东升都没看见可疑的人物。但这并不能说明凶手早就逃跑了,实际上由于那段路太黑了,灯又不亮,他们只能够依靠手机灯光照明。而那个手机灯光不够亮也不够强,只能将将照亮他们面前两米左右。而凶手当时完全可以藏在黑暗的拐角或者楼梯,等他们走过去以后再逃离现场。

  至于凶手假装自己是目击证人这种情况,也早早被陈警官pass掉了。面前这两个人虽然看着镇定到远超常人,但是叶驰敏遇害的那半个小时,他们俩一直和另外两个姑娘待在机房门口等叶驰敏回来,四个人彼此成为对方的认证,也正因此,他们四个人的嫌疑值跟着一路断崖式暴跌。

  问完所有问题以后,陈警官的笔记本也变得密密麻麻的,这一回陈警官对他们的热情总算不全然都是伪装,而是终于带上了一星半点真实的感谢。

  从问询室里头出来,时间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老陈热情地邀请他们留在警察局吃顿早饭再回学校。朱朝阳本来打算婉拒掉,但他眼角余光掠过身旁张东升的嘴唇时,发现他的双唇苍白到有些吓人。

  “怎么样,你没事吧?”朱朝阳担忧地看向张东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之情。

  “没事……”话音未落,张东升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踉跄了两下,还是因为朱朝阳及时地搀扶住了,他才没有晕倒在地上。

  老陈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大跳,说什么都不敢让这两个人独自回学校了,他态度强硬、半拖半拉地把朱朝阳和张东升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他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的徒弟小张警官的位置上,顺了两包方便面后,老陈想了想,又抽来徒弟的抽屉,从中抓了一把娘们唧唧的奶糖。

  虽然老陈的资历很深,但是刑侦大队里不管是几十年的老刑警,还是初入队的新兵蛋子,就算是刑侦大队的队长,都被一视同仁,大家一起挤在一间大办公室里,谁都没有独立办公室。这种形式主要是因为刑侦大队经手的案子都是重案大案,很要求破案速度,大家都集中在一起,工作效率才会比较高。

  老陈警官是个不大不小的妻管严,在老婆大人的三申五令之下,他的工位没有任何不养生的东西。但是那姓张的小同学一看就是低血糖发作了,必须尽快补充糖分和水分,再吃一点热乎乎的东西。老陈的那一袋枸杞和金银花,显然帮不到低血糖什么忙。

  “孩子们,你们在这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泡碗面。不着急啊,等你们吃饱了,我再开车送你们回学校。”老陈嘱咐了朱朝阳和张东升两句,然后急匆匆地带着两包面去了这一层楼的茶水间。

  目送着陈警官走出去以后,朱朝阳关切地看向手握着热水,正在缓慢地咀嚼着大白兔奶糖的张东升。

  “张老师,你没事吧?”朱朝阳看着张东升那苍白如纸的嘴唇,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低血糖发作罢了,在他们那个向来因早自习时间早到惨无人道、还要求学生早读完晨跑两圈再上第一节课而闻名的高中里,不少学生会为了早上多睡两分钟而选择忽略早饭,等到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再匆匆忙忙进食。在这样的模式下,学生在晨跑低血糖发作而晕倒几乎是周周都有的时期。

  理智如此告诉他,可情感却歇斯底里地捂起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叶驰敏的尸体直到现在都在朱朝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脖颈上的伤口流了好多的血,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到不像话。

  ——就像现在的张东升一样。

  这种带着不祥意味的的相似,使得本来情绪就不大好的朱朝阳更加提心吊胆,而他的张老师又一直展示出一副游离在人群外、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样子,这更让朱朝阳怕上加怕。

  张东升的嘴里含着一块大白兔奶糖,此刻冷硬的奶糖被他口腔的温度融化,正黏糊糊地扒拉在他的牙齿上,弄得本就不爱吃奶糖这么甜腻的食物的张东升更加厌烦。历来口齿清晰的前任人民教师张东升,完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别人有任何交流。但是他看着身旁这小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泫然欲泣的倒霉模样,也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嘴。

  “我没事。”

  这简短的三个字像是一个巨大的锚,把朱朝阳那波澜起伏的情绪小船牢牢地定在了原地。他不再盲目地惶恐不安,但是冷静下来的大脑重新变得一片空白。

  从前他一直在想着许多事情,想着如何做完下一道题目,想着如何跟张东升更接近,想着平衡学业和篮球之间的精力……固然校园里暗潮涌动,但朱朝阳在确认和张东升无关以后,一直都置身事外地面对这些事。

  频繁的杀人案使得校园里气氛日渐凝重,虽然大家都是五湖四海云集而来的天之骄子、天子娇女,但是死亡到来的时候,可不会停留下来询问他们高考考了几分。即使有老师和辅导员的大力安抚,但是害怕就像是瘟疫一样,通过空气快速地占领了整座校园。

  最直接的变化就是,不管是在教学楼还是在宿舍,再也没有人去公共水箱打水,饮水机被随意地堆置在走廊过道上,超市里的矿泉水脱销到第一天直接断货。

  好多人都变成了疑神疑鬼的神经病,买了水以后还仔仔细细地对着瓶身瓶底瓶盖挨个检查,确认没有任何针孔,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敢小心翼翼地沾一下嘴唇,又过半个多小时确定没事后,才会迫不及待地大口灌下去。

  像朱朝阳这么淡定、全然不受影响的人,反而才更像是一个异类。

  可现在,异类被驯化了。

  五年前的那次案件,让朱朝阳知道了生命是脆弱的,只要有一点聪明,再加上几分运气,就能够将好几个人的性命一起玩弄在鼓掌中。在案件中成功脱罪、并把所有的黑锅都推到张东升身上的经历,使得朱朝阳拥有一股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傲慢——他早已将自己视作高于普通人类的另一种生物。

  他在人群中饰演和本真自己不相同的、更完美的“朱朝阳”;他不顾张东升的想法,对得到他势在必得;他全然无所谓利用朋友,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不被发现、又或者被发现了依旧圆的回来。

  可今天叶驰敏的事情,在五年之后,又给他上了全新的一课。

  别人的生命是脆弱的,而他的,张东升的,所有他重视的人,他讨厌的人,他漠视的人,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一时之间,安静徘徊在这间空荡的屋子里,朱朝阳沉浸在感悟人生里,而张东升则纯粹是因为奶糖粘牙不想说话。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朱朝阳和张东升,清晰地听见有一行人正朝这里走过来。可能因为以为屋子里没人,他们说话的音量也没有可以控制,所以朱朝阳和张东升把他们接下来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现场除了这些还发现什么别的东西吗?”

  “有,物证的同事顺着楼梯上去看了一眼,天台上有几张被雨水打湿的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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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之飞鸟与苦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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