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跃感觉脑子直接宕机，他无数次曾经诅咒过余绍平早点去死，甚至有想亲手杀了他的念头，如果余绍平哪天意外身亡，对于他和母亲来说，都是该值得放鞭炮庆祝的事情。
可当有人突然告诉他，余绍平真的快要死了时，他却一点开心庆祝的情绪都没有，心里某一块突然缺失，给予他反应的神经系统突然断掉，他甚至连脸上该有什么表情都不知道。
“酱哥…”身边有个声音拽回了他。
盛临按住他在轻轻颤抖的手，把化验单接了过来，余跃这才反应过来抬头。
他眼里的茫然刺痛了盛临。
李菊芝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又开始哭。
“咱们先去问问医生，看具体情况是怎么说，好吗？”盛临扶住他的肩膀。
余跃缓了两口气，才把眼里莫名其妙的湿润憋了回去，他把李菊芝扶起来坐到一旁的软座上，然后强定心神跟盛临一起走进走廊另一侧的医生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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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住到急诊的余绍平已经被转到了消化内住院部，原本包扎着纱布的脸上也装上了呼吸机，他像是短短时间内被剥夺了生命力的人，面黄肌瘦的躺在惨白的病床上。
最初余跃只是打算回家过个除夕和初一，但由于余绍平突如其来的病倒，他回江陵的计划便作罢，盛临也向夜校请了五天假。
余绍平的病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常年赌博酗酒作息混乱，能有副好的身体才是怪事。
李菊芝对他所有的怒气仿佛都随着他一天天逝去的生命力而消逝，短短不过一周，在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早已挥不动巴掌再对她施行任何伤害了。
治疗步骤一步步按照主治医生的诊断在走，终于在第七天时，那位头发花白的内科专家把余跃叫进了办公室。
“你母亲情绪有些不稳定，她年纪大了，有些事我便和你说吧。”老医生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语气温和的开口。
余跃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他已经知道医生想说的话。
“患者目前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用任何药物，他的食管癌病变外倾已经转移导致上消化道出血，药物和针水只会他原本就脆弱的身体造成负担，所以，”他顿了顿：“我们建议患者回家疗养。”
余跃心里了然，医生说的这一堆也就是没有治疗必要的意思了。
尽管自己已经在无数次深夜里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以为原本会麻木的心却还是不听使唤起来。
李菊芝原本就苦苦支撑的身体在得知此噩耗后直接病倒，但她依旧拒绝医生卧床休养的建议，陪着余跃一起把余绍平拉回了家里。
回到家里才不过第二天，余绍平便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撒手人寰。
一时间家里突然热闹了起来，许多年不曾走往的亲戚们，平时关系并不好的邻居们，都纷纷挤了进来，对着那个他们曾经不屑一顾的躯壳进行哀悼。
自从得知余绍平住院消息后一次都没有探望过的亲弟弟余绍祥，此刻也积极的张罗起了后事，任劳任怨的样子又是引得众人一片赞扬，只有余跃知道，住院那段时间他装作不知道，不过就是怕诊疗费太贵家里会找他借钱罢了。
可这些余跃都懒得再去计较，余绍平已经死了，前尘往事都随着那一沓沓纸钱烧成了灰，连同他的那些仇恨，一起消散在了尘埃里。
一直到余绍平头七那晚，该悼念的亲戚朋友已经全部回去，只剩李菊芝母子俩的时候，余跃拿出那本泛黄的涂鸦本，跪在临时设的灵堂前，轻轻的撕下第一页。
一旁的李菊芝眼睛红肿着，连鼻头也都哭红了，她看着余跃一页页的撕着手里的笔记本扔进火盆，忍不住问：“阿跃，你这是给你爸烧的什么？”
“烧那些时候的我们。”余跃跪的笔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火盆里跳跃的红色火焰一点点吞噬着那些文字，把它们全部烧成了黑色，然后碎裂，变成再也拼凑不起来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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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届的寒假只有短短二十天，余跃再次回到校园的时候才二月初，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是带着妈妈一起到江陵来的。
他不想再把母亲一个人留在那个满是悲伤回忆的桐县，所以尽管李菊芝起初很不愿意，但后来的余跃和她坦白完自己在江陵已经单独外宿的原因后，她才毫不犹豫的跟着儿子到江陵，也可以在高三冲刺阶段照顾好他。
盛临骑着跟刘大发借来的电动三轮小货车，准时的在江陵客运站接到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余跃母子。
“诶呀，又见你啦，你是我们阿跃的好朋友吧？前段时间在医院忙着，后来他爸的事又…没顾上好好招待你呐，阿姨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李菊芝拉着盛临的手，拍拍他的手背。
“阿姨，您见外了，我叫盛临。”盛临露出个格外乖巧的笑容，然后接过李菊芝手上的行李。
“小盛呐，以后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李菊芝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也庆幸儿子一个人在江陵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
“好的，那我可就厚着脸皮去啦。”
余跃看着面前两人一唱一和其乐融融的样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他没想到，盛某人说的“厚着脸皮”并不是空话，是实打实的真的很厚。
自打李菊芝在江陵安定下来后，盛临每天下午去上课前都会把盛源送去余跃家，其美名曰陪陪阿姨，实则就是找了个免费的托儿所罢了，不过李菊芝很喜欢小孩，平时余跃去上晚自习了家里没人也挺无聊，再加上盛源对李菊芝并不排斥，所以两人倒是相处得比较愉快。
但盛某人脸皮厚就厚在，他每晚补课完去接盛源，都要赖着李菊芝讨一顿宵夜吃，吃完也不擦嘴走人，还能拉着李菊芝侃大山，从天南侃到地北。
余跃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才是这个家里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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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跃，你送送小盛去。”李菊芝笑眯眯的把一个看上去黑不溜秋的袋子递给盛临。
“小盛呐，你这个裤脚我给你改了两针，你回去试试看，大了的话明儿阿姨再帮你缝。”
余跃一脸懵圈，这什么情况？针线活都做上了？
“好嘞，谢谢阿姨，辛苦您了，明晚您不用准备晚饭了，我买好菜过来，咱们煮火锅吃吧。”
盛临乖巧的接过袋子，然后看一眼神色莫测的余跃，痞笑着重复了一遍李菊芝刚才的话：“阿跃，送送我呀？”
余跃把“多大的人了不认路吗自己滚出去”咽了下去，僵硬得笑着咬牙切齿：“行，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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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过后的日子天气渐渐回暖，两人并肩走在小区的石板路上，吃撑了的盛源慢吞吞的跟在他俩屁股后面，一根小孩牵绳栓在腰上，另一端栓在他亲哥手臂上，防止他走丢。
“酱哥，我跟你说，这绳子是真的好用呐，我怎么早没发现，嗐。”盛临大剌剌的双手插兜，走得格外潇洒，完全忽视身后自己亲弟弟哀怨的小眼神。
余跃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不觉得像是遛狗吗”，但是又怕刺激到盛源，只有作罢。
“对了酱哥，你刚才～难道是在吃醋吗？”盛临撞了下他的肩膀，笑着看他。
“我吃醋？？？”余跃匪夷所思。
“对啊，你难道不是在吃我的醋吗？嘿嘿。”盛临欠扁的笑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厚脸皮啊？”
“没有啊。”余跃踢了踢脚边的落叶：“我知道，我妈天天在家待着也挺无聊，所以你才带着盛源来我家，陪她老人家逗乐，给她找点事情做做，也免得她再回想过去，不过，我真的挺佩服你的，太会聊天了，第一次见我妈聊天能跟人聊那么久还聊那么开心，”余跃低下头：“我都做不到。”
“嗐，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呀，阿姨也帮我照顾了源儿，而且看上去源儿对她比对我还没有防备心，我上周带他去看陈姐了，陈姐说源儿的病情在缓步恢复，说不定等时间到了，那起绑架案对他造成的阴影和伤害会逐渐淡化一些。”
余跃回头看了看盛源，他还在后面懒洋洋的扯着身子往前走。
“总之还是谢谢你。”余跃低声说了句。
盛临莞尔，他凑近余跃揶揄道：“那么诚恳的道谢，我有点惶恐啊。”
“哦，那当我没说。”
余某立马恢复了往常淡漠的神色。
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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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色亮得越来越早，气候也变得暖和了许多，黑板旁边的倒计时牌已经不知不觉的变成了两位数，每个人书桌上的试卷都堆积成了小山。
上学期期末考的成绩还贴在进门的地方，曹雨然稳稳的占据第一名的位置，第二就是余跃，而往常紧随曹雨然之后的杨若清，却赫然掉到了第七。
时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过着，高三九班教室上方的空气都飘荡着一种紧张的氛围。
余跃明显的感到，就连身边的陈多同学都经常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来上早读。
每个人似乎都憋着一股气，紧锣密鼓的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