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刚才怎么说啊?”余跃没注意到旁边的醋坛子已经装满快要溢出来,只是很淡然的问道。
“杨楠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盛源的病就会一直稳定下去,甚至,会更好。”
“会痊愈吗?”
在余跃的认知里,精神方面的疾病一般都比身体疾病难恢复,甚至有些根本就不可能恢复。
果然,盛临微微皱了眉头:“不好说。”
不过很快他的语气又轻快起来:“不过现在看源儿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如果继续保持这种状态,说不定真的有痊愈的可能呢。”
余跃看着他难得一脸轻松的神情,也笑着点了点头。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后退,半车的人都在昏昏欲睡,高速上没有红绿灯,行车异常平稳。
可余跃的心情却并不平稳,精神疾病真的会痊愈吗?至少他觉得不可能。
一个生了病的人,平时装得再怎么正常自若,心里那块残缺只有自己知道,只有深夜里那头怪兽在胸腔里一遍遍咆哮时才知道。
自己是有病的,并且,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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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过后的天越来越冷,气温陡降,只是还没下雪。
出门前余跃又把围巾围了几圈,看了看黑幕下的路灯,推出自行车冒着寒风向学校驶去,一个人的身影在光下拉得老长,这段时间又变成了他一个人上下学。
自从那天跟盛临到S市接回盛源后,紧锣密鼓的期中考前准备便正式开始,历时20多天的冲刺备考期,终于要在明后两天结束。
他是在陆陆续续的微信消息里得知盛临的近况,知道他接回盛源后没两天就联系好了南区的附中,盛源得以顺利插班上学,虽然每个月还是要靠药物维持,可他面对生人已经不会有太多莫名的情绪波动,甚至在入学测试时还拿了个及格分。
盛临每天都会先把他送到南区附中,然后再转到一中上学,下课放学一有时间都会赶到附中去,周末也会继续兼职送外卖,毕竟盛源的药费每个月也要两千左右。
余跃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上次见他还是周一全校的升旗仪式,人群中恍然看了几眼,不过虽然人不见踪影,但是微信和电话却一直没断过,经常在余跃深夜刷完题后能收到“外卖小哥”贴心的提醒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消息。
但好像从最近两三天以前,这种雷打不动的问候就断了,余跃看着手机界面,上一条来自“欢迎光临”这个ID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傍晚。
有可能是复习冲刺准备期中考吧,余跃心里想着,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
“明天就考试了,最近复习得怎么样啊?”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明天考试记得带上准考证,2B铅笔、黑色碳素笔和身份证。”
发完他把手机放回兜里,街对面的绿灯也刚好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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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一中校园很是空旷,为了营造清静良好的环境,高三年级的期中考就安排在本周六和周天。
余跃轻轻地盖上笔帽,然后又把试卷翻过来检查了两遍,确认答题卡没有涂错顺序,也没有做漏的题目,便起身交了卷出门。
离最后一科考试正式结束还有五分钟,他站在教学楼台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左前方正是七班的教室,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人交卷离场。
可直到监考老师抬着试卷出门,他都没见到盛临的影子。
难道是刚才看漏了?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算他一时没看到一涌而出的人群,盛临也总会看到单独站着的他。
心里突然有个不安的想法,并且这个想法越来越真实可怕。
盛临这科缺考了,或者是,他直接没参加这次期中考。
余跃赶紧从书包里掏出考前关机的手机,第一时间把电话拨了出去,忙音了很久之后并没人接听,余跃又拨了第二次。
电话里是滴滴滴的系统自设音,心里的不安却随着滴音渐渐扩大。
第二个电话又被挂断,余跃没再犹豫,直接跑上二楼,把正要出门的陈多堵在门口。
陈多看了眼刚刚出门的监考老师,再看看面前跑得有些微喘但神情严肃的余跃,有些心虚的避开了目光。
他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显然是失败了。
“盛临这段时间出什么事了?”余跃冷声问:“我要听实话。”
“啊?盛哥?不…不知道呀,我…我也好久没和他联系了。”
“陈多!”余跃直接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里都有些急切:“你肯定知道的,你一点也不擅长撒谎,盛临这次期中考都没参加,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我真的…我真的……”陈多简直憋屈死了,他早就跟盛临说过自己是瞒不住余跃的。
“算了,反正现在考试也结束了,告诉你也没什么。”他有些丧气的承认。
余跃的心却随着他的话突的猛跳了一下。
需要在考试期间瞒住他的事,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
“就是上个星期二吧,也没几天的,盛临那天下午去南区附中接盛源时没接到人,他找了学校老师和校门口的保安问过,学校方还调了当天的监控记录,明确显示盛源放学时是已经出了校门,就在拐弯处不见的,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会呢?盛源那么听话的孩子,而且他从来也不会跟陌生人随便走啊。”
“可不是嘛,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盛临当时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把附中周围所有监控都调了出来,通宵查了一遍,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跟着一只受伤的小猫走的盛源,然后……”陈多的脸色难看起来。
“然后什么?你一次性说完。”
“接着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拍到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上下来两个男人,把照顾小猫的盛源直接绑了押进车里的画面。本来那地方是没有监控的,恰巧那里二楼的住户女主人家晒着的衣裤经常丢失,她以为是有什么专门偷内裤的变态,就自己装了个小的摄像头,所以才拍下了那两个歹徒的画面。”
陈多看着面沉如水的余跃,赶紧补充道:“盛哥他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只是快到期中考了嘛,他不想让你分心,所以才没说,我还是因为我爸刚好认识几个市公安局的朋友,他才拜托我帮忙的。”
原来从几天前盛临直接断了联系,消息也不回,就是盛源丢失的时候,他竟然还神经大条的以为对方也在跟自己一样忙于冲刺备考,余跃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从案发到现在已经五天了,盛临没有消息就证明盛源还没有找到,一个未成年小孩失联五天,他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能有什么乐观的结果,更何况,盛源的病才好好转,根本受不了这种刺激。
陈多看着面前一句话不说的余跃,心里更加有些担心,余跃能想到的后果他也想过,五天了,那辆面包车就像从江陵消失一般,毫无踪迹,他看着盛临每天失魂落魄沧桑的样子,除了回家恳求老爸再给点力,也没有其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余哥。你也别……”他斟酌着措辞想安抚一下眼前人,可话刚起了个头,余跃就猛地转身跑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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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的天可见度极低,才刚傍晚七点不到,天色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熙熙攘攘挤着归家的路人中行走着一个逆向的少年,有些凌乱不经打理的头发,黑色的羽绒服、黑色的长裤和黑色的围巾,整个人都包裹成一团黑色,只有那张脸格外惨白。
少年逆着人群而走,路过的行人时不时撞到他肩上,有些人会毫无感情的说声抱歉擦肩而过,有的人却还回过头骂骂咧咧几句诸如不长眼睛啊之类的文明用语。
他却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察觉似的,脑海里只回想着今天下午在公安局里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跟他说的话。
“孩子,我看你也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不介意叔叔喊你小盛吧?”
盛临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木然的点了点头。
老警察把一杯热茶递给他,叹了口气还是开口:“小盛,你弟弟这个案子,叔叔跟你说个实话——不太乐观。”
盛临猛地抬头,心里像被一把冰剑直接扎入。
“叔叔也不是故意这么说,只是看你这段时间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的,年轻人的身体也抗不住啊,你弟弟今天已经是失联的第五天了,整个江陵市我们都找遍了,就是不见那两个歹徒的身影,各个路口的监控我们都调过筛查,依旧是没有结果,所以……”
盛临觉得自己有些轻微的耳鸣,那个老警察的关心和提醒都像隔着厚厚的玻璃,怎么也传不进耳里,只有一阵嗡嗡的声音充斥自己周围。
兜里的暖宝宝已经被捏了又捏,余跃站在元宝商店侧边的背风口已经快两个小时,三楼的窗户没有光亮,敲门也没有人应,盛临应该是不在家,他电话打了也没人接,只好在楼下等着。
一直到袁大姐的烧烤摊已经走了两波客人后,他才见得那个熟悉的声音慢慢地走进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