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一句,你便回我十句。看来市井传言云四姑娘牙尖嘴利,果然不假。”谢玠说道。
云濯望着他,扬唇一笑:“谢大人也可以夸我伶牙俐齿,您的夸奖,一般人承不起,我却受得住的。”
谢玠也望着她,书房里酒意醺然,她眼尾也好似醉了酒般泛起薄红,更添一段妩媚艳色。他忽然想起此前许多次与她遇着,她总是轻声唤他“谢公子”,情态柔婉,未曾像今天这般放肆。
他心念一动,打量着她姝丽的面容:“为何忽然改了口?”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云濯真的很想翻个白眼。也不知道谢玠什么毛病,说话总喜欢说半截,要人连蒙带猜地去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不是她足够聪明,想必听见这个问题,她就该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了。
至于为什么改口?还不是因为想明白了。但想明白了什么,却是不好对他说。
她捋了捋思绪,半真半假道:“您执掌权势,为百官之首,又简在帝心,从前称呼您为‘公子’,是云濯思虑不周,不合乎规矩的事,自然该改过来,不是吗?”
说起来她又想起自己被云桓叫去谈话的事,带了点微不可察的抱怨和火气道:“何况您将我的答卷送到父亲手上,不正是为了借我父亲的口告诫我,为人行事不可逾矩么?”
原本她是没想到这一层,可是后来裴菀音无意间告诉她,最后考生的答卷都要由学宫呈上内阁批阅,而后保管在文渊阁中,她才意识到,倘若不是谢玠发话,单凭学宫祭酒,是不敢将她的答卷扣下再送到云府的。
而谢玠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让云桓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她。多少举人士子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她倒好,直接用一句权势富贵否定这些人的努力成果。可她只是自己这样想罢了,又没有想过去代表谁,指摘谁。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委屈。
谢玠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诚如她所言,将答卷送到云府是为了让云桓教一教她什么叫做规矩,她写下的见解虽说是大逆不道了些,但也没有错。但没有错不代表她可以生出这样的心思。
他神色淡淡,道:“谨言慎行些,总归是好的。不过既然说到这事,谢某倒是有一句话想问问四姑娘,依你之见,何为权势,何为富贵?”
云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但还是留了心眼,只道:“能有号令下属的威慑力,便是权势。富贵权钱从来分不开,有富贵便能有权势,有权势便能有富贵,小到一乡富绅,大到一国之君,俱能有权势富贵。”
谢玠知道她没说真话,但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事,是以也不在意,笑了笑,又与她说起暮归柳在奂陵的光景:“……他名头很大,却平易近人,在奂陵一带深受百姓爱戴,他还说打算去学一学烧瓷,等学成了给你送一对瓷瓶来。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在奂陵并不太方便和你写信,希望你能谅解。”
云濯许久没得到老师的笑意,送过去的信也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她心里担忧暮归柳,却找不到法子探听他在奂陵的情况,心里说不焦急是不可能的。谢玠在这时候将暮归柳的消息带到,云濯十分开心,真心实意地谢过他。
她怎么会计较老师能不能给她来信呢?她只希望他在奂陵好好的,这就行了。
谢玠见她高兴不似作伪,倒有些诧异。他一贯以为这人是没几分真心的,只是唬人的本事高明,从前她对他小意温柔,他不曾多想,后来听说了她好几次在人前将得罪她的人骂得哑口无言,兼之今日又出声呛他,他才明白原来泼辣大胆才是她真性情。
是以想到她在暮归柳面前娇俏可爱的模样,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过是伪装,但现在看来,竟是对暮归柳十分在意。
他又想起当初在城墙上惊鸿一瞥,现在想起来,约莫她也是为了偷偷去送暮归柳。
“你待暮先生,倒是十分尽心。”
云濯一脸“你在说些什么屁话”的表情:“老师待我好,我便待他好。莫说师生之间,便是两个没什么利益牵扯的普通人,投桃报李这事不是很正常吗?”
云濯说着,觉得谢玠有些可怜。他这么惊讶她对老师的记挂,恐怕是因为没什么人记挂他的缘故。
思及此,她如水的眸光颤了颤,说出口的话便带了些引诱的意味。她说:“要是谢大人想,以后我也可以对你好的。”
谢玠皱眉:“四姑娘,慎言。”
“……哦。”云濯悄悄在心里对这人翻了个白眼,又觉得自己是脑子有病才会觉得他可怜,说出这种不异于自取其辱的话。
“请云四姑娘一叙,是谢某还有一事想请教一下四姑娘。”谢玠将沈清河的事情掐头去尾,又模糊了姓名家世,只说自己有个朋友,若要为官,须从底层做起,众所周知官场上的规矩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为了约束底层官员,可他不愿意守这规矩,有没有什么法子可解。
这事不难办。云濯思索片刻,答道:“既是谢大人的朋友,想必是有本事之人,谢大人权倾朝野,不如为他疏通关系,让他去地方上历练一番。一则地方上的官员虽然算不上多高的品级,可说得难听点,陛下远在京都,手伸不了那么长,地方官员不就相当于土皇帝?二则若是在地方上做出一番政绩,于您的好友回都后亦有好处,届时升了官,自然不必受规矩束缚。”
竟是和谢玠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意有所指道:“四姑娘知道的倒是不少,寻常闺阁女子,恐怕少有四姑娘这般见识。”
云濯听出来他的意思,笑道:“谢大人可是忘了,云濯纵是再不济,也是琅琊暮问渔的学生,若是这点见识都没有,岂不是愧对老师?”
暮归柳,别号问渔。
“四姑娘所言极是。”谢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