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有族学，请的先生俱是宿儒名师，郑家的姑娘们没有到章鹿学宫进学，她们对云濯得了章鹿之宴魁首的事没什么感觉。
总归那魁首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年年都有章鹿之宴，章鹿之宴年年都有魁首，如果她们对魁首之位这么在意的话，恐怕在意不过来。
让她们印象深刻的是长欢公主与太后的另眼相待。
所以她们记住的是云濯这个名字，而不是云家四姑娘：区区云家，还不值得他们费心思。
……
云濯对郑素晴亲至正门来接她的事也感到十分惊异。
在她看来，她提醒郑素晴是出自恻隐之心，但是她帮她想了法子，却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她狮子大开口，要了郑家的人情。
郑素晴完全不用如此待她。
但她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着走在郑素晴，想着一会儿郑家可能跟她说的话。
郑家的人情，不是那么好要的。郑简钧恐怕不会那么干脆地答应她的要求，那么她和郑家，就不能避免谈判。
可是谈判的人选呢？云濯觉得，或许会是郑夫人和她谈，或许会是郑家的某位老爷，又或者是郑简钧身边的谋士。
但郑简钧应该不会出面，他是郑氏家主，这样的身份，如果来和她这么个小姑娘讨价还价，岂不是自降身份？
但他如果不来，云濯对今天的谈判，把握会大一些。
郑夫人是女子，她也是女子，女子的苦处，向来是女子较能明白；如果是郑家的某位老爷，这也好办，威逼利诱，一向是有力的手段。她虽然没有足够的权势威逼他们，可是对京都目前的时局，她却也能看清一二，想来利诱不成问题。对方既然被派来和她谈判，那么恐怕内心还是会想立功的；如果是郑简钧身边的谋士，她稍微地透露一下她与谢玠的关系，含糊不清地说两句话，想必对方会认为，她要郑家的人情，实则是谢玠授意。
她心里面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
郑素晴不知道她心里的谋算，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父母会不好相处，所以一路上这样安静。于是宽解她道：“爹爹昨天说过，今天有同僚约了他出去吃酒，所以今天请你过来吃饭，实则是我的意思。我想好好地感谢你。”
“还有我母亲，她也很喜欢你，听说你今天要来，她很高兴呢。”
云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到了芳兰馆，郑夫人已经等着了。
一进门，云濯就看见屋子里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她生得很美。端庄温婉的眉眼间，带了些天真的神色，然而这天真和岳莲红那种不谙世事的幼稚不同，反而是堪破世事之后的返璞归真，故此更显可贵。
郑素晴携着云濯进门后，便向那位妇人行了一礼，口中唤道：“母亲，你看，我带谁来了？”
她唤郑简钧爹爹，却称裴灵珊母亲，并不是因为她与裴灵珊不亲近。只是在她眼中，郑简钧是庇护她们的人，是参天大树，所以她依赖他。而裴灵珊，却是需要她保护的人，所以她在裴灵珊面前，要坚硬。
坚硬，才会显得可靠。
裴灵珊被她的话逗笑：“今日宴请的人是云四姑娘，除了她，你还能带谁来？”
两人的话里提到云濯，云濯也不忸怩，上前落落大方地对裴灵珊福身：“郑夫人。”
裴灵珊微怔。在外时，京都中人其实更多的是唤她公主，就连在郑府，妯娌之间也这样称呼她。可是云濯却称她为郑夫人，这让她感到有些说不出来的开心。
总觉得，好像被这样称呼，才算是真正融进了郑家，成为了郑家的一份子。
她弯着眼眸对云濯道：“真是个好孩子，听说你和阿晴是朋友。她没什么朋友的，欢迎你以后常来我们家做客呀。”
她说这话，就不像一个大家族里执掌中馈的主母了，反而像一个普通的妇人。
云濯想起在苦杏街上，她交过一些朋友，到朋友家中去时，就会有和蔼的婶子给她们做小点心，沉默寡言的叔叔心肠很好，有一双巧手，有时候给她们做弹弓，有时候给她们削木剑。
那是云濯始终向往的温情。曾几何时，她也期待过，莲青能够这样和蔼地招待她的朋友们。可是从来没有过。她甚至不敢将朋友带到家里。
她羞于让人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如此生冷而苛刻。
后来到了京都，苦杏街上的一切成为泡影。云濯始终提心吊胆地生活着，她明白，她一旦有行差踏错，等待她的就会是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但这时候，望着郑夫人温柔的眉眼，云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终于落到了实处。
郑素晴因为母亲这样掀自己的短而十分害羞，又羞又气地重重唤了一声：“母亲！”
她才不是没有朋友，她只是不屑和那些只知道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蠢货当朋友而已。
郑家大小姐的目中无人在京都城是出了名的，也就只有她母亲会觉得她是不会交朋友。
她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去看云濯。
她怕母亲说的话冒犯到云濯。
云濯这么厉害，哪里需要朋友？她恐怕也没那个资格和她做朋友。
谁知云濯却是乖软地应了声：“那就叨扰夫人了。”
郑夫人连忙道：“哪里会叨扰，我开心还来不及。上回在宫中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会儿话。《玉楼春》那出戏你评得很好，我当初看的时候也觉得恶心，只是却没想到那么多。”
“你是不知道，你评完之后，再加上又有太后的褒奖，那番话很快就传了出去，京中人见风使舵，原来德玉班最叫座的戏，竟然就这样无人问津了。德玉班甚至不敢再排这出戏，深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真是大快人心！”
对这样的结果，云濯是早有预料的。但是她没想到，郑夫人居然会对这事这样上心。一瞬间的震惊之后，云濯又觉得这样的郑夫人有点孩子气。
她明白，郑家要和自己谈判的人，不会是郑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