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春雪
辛录2020-07-27 22:522,162

  云濯是特意出来躲裴宴的,方才在殿中时,裴宴一直看着她,令她十分不自在。

  索性出来躲个清闲。

  裴宴在殿中却忽地掩袖笑了一声。她还和以前一样。

  记得从前也是这样,京中权贵人家的宴会上,满座高朋,往来酬酢。她却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直到快要宴散才回来。

  有一次终于被他抓了个正着,他问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偷偷溜出去。

  她笑着说:“那些人都太没意思了,我不喜欢和她们待在一块儿。”

  他以为真是这样,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或许宴中女客没意思也占了一部分原因,但是更多的,是因为她们看不起她的出身,又嫉妒她的容色,时常为难她。可她得罪不起她们,也害怕因为自己的任性让父亲在官场上不好做,这才每次遇上那些人,就远远避开。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没有怨怼与愤恨,只有一片平和。

  她这样柔软,又这样坚韧。

  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心疼”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云濯站在积玉池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进宫的场景。

  其实和后来的很多次,甚至和现在,都没什么区别。当初那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如今也早已经回想不起了。

  唯一记得的,是裴宴满怀关切的眼神。他担心她在宫中被贵女为难,但是两人当时关系还没有明朗,他甚至不能帮她什么,只能那样关切地望着她。

  尽管如此,她也因为他的体贴感到甘之如饴。

  云濯敛眸,脚尖踢了块石子落进去,顿时激起一圈涟漪,连池底皎洁的月光也散成满天的星子。

  萧益看见她的动作,唇边不自觉升起一抹笑意。

  在章鹿学宫中,他听说了她太多事情,譬如讲经史和讲诗文的先生,对她又爱又恨;譬如脾气一向阴晴不定的长欢公主裴菀音,对她青眼有加;又譬如她和一些人的恩怨。

  这次章鹿之宴,他也是在场的。

  但他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他以为,她一直是端庄,艳丽,无懈可击的。

  云濯在池边站累了,但是这会儿宴会估计还没进行到一半,她想了想,决定去个远些的地方坐会儿,至少这样有人从殿中出来不会看到她。

  凭借着还算熟悉的记忆,她转身从积玉池边的小路过去。如果没记错,从这里过去会有个小亭子,一路上灯火通明,也不会撞见什么不得了的密辛。

  可惜显然不是她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走得近些,能看清楚亭子里繁复宫装的丽人,正面目狰狞地对伏在地上的小宫女打骂:“本宫昔日念着你我是同乡,这才将你这个卑贱之人从浣衣局提到身边,却没想到你竟是心大了,怎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还想勾引皇上不成!”

  曹寄纭恨恨地看着面前的春雪,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大意,险些让这小蹄子夺了皇上的注意,幸好她反应得快,及时将人带走,否则若是继续留在那里,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左右宫中美人无数,想必要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忘记她。

  这样想着,她面上又呈现出几分得意。不过这几分得意很快又在对上春雪的眼神之后,变成了嫉恨。

  她手上,是有春雪的把柄的。否则她也不可能这么放心地将一个姿色不俗的宫女放在身边伺候。也不是没想过将她打发走,让她回浣衣局,或者送给宫中得势的太监做对食,都是好选择。

  可是她实在舍不得春雪的聪慧。她身边两个大宫女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处理后宅家事或许还算伶俐,但放在这处处是勾心斗角的后宫中,就显得很不够看了。她行事张扬,又没什么心机,过去常常是被当枪使的那种人,又因为站在淑妃的派系,吃过好些次暗亏。

  但这样的局面,直到春雪来到她身边之后,便迎刃而解了。她舍不得春雪离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原本想着,她有春雪的把柄,春雪伺候在她身边,自然不会生出异心。可是没想到,她防住了春雪,却防不住皇上。

  她当然知道今天的事不能怪春雪,可难道她还能怪皇上吗?

  她只能拿春雪出气。

  云濯站在两边树梢上挂了宫灯的小路上,望着亭中的一主一仆。

  她应该离开的。她如今身上那么多事压着,实在不能再蹚浑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挪不动脚。

  她想到莲青。

  曾经的莲青也是这样。心情好时,就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梳漂亮的发髻,教她认字读诗。心情不好的时候,咒骂与殴打也是家常便饭了。

  莲青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她这个女儿,她仍然能过在花楼中终日饮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但凡当初莲青记得多用一碗避子汤,或者能够狠狠心去大夫那儿要一帖落胎药,她也不会落得被花楼赶出去的下场。

  可她只记得享受及时的欢愉;又因为听说有女子因为体质虚弱,一帖落胎药便一尸两命地去了而害怕。

  最后只能大着肚子离开花楼,换上素净寡淡的衣裙,租着小院生活。

  这个宫妃无疑是和莲青一样的人物,既不肯将宫女遣走,又因为皇上注意到这宫女而生气。

  她不肯将宫女遣走的原因想必也是因为她离不开这宫女。

  就在云濯想走出去的时候,曹寄纭也意识到自己出来的时间太长,会引起人怀疑,最后只恨恨骂了地上的宫女一句,便拖着长长的裙摆离开了小亭。

  云濯叹了口气,走到亭中,将袖中的绢帕掏出来,递给面前的宫女,道:“大多数时候,哭都不能解决问题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恻隐之心。”

  宫女怔怔接过绢帕,接着又听她道:“要相信,被人欺负得哭和把人欺负到哭,永远是后者更令人心里痛快。”

  “可……可是……”春雪望着她,清丽的小脸上披挂着泪水,半晌说不出接下去的话。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九章 何况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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