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连祁长风自己都觉得好笑。
如今的皇帝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可在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大邺如今已然是国富力强，百姓安康；朝堂之上有谢玠坐镇，整肃吏治，使官员不敢枉法贪污；边境之处又有顾成锐率领着精悍的军队，使邻国不敢举兵来犯。
昔年积贫积弱的大邺，如今已然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了。
云濯无视他话语中讥笑的意味，心中的火焰熄灭了一些。她想，祁长风或许不会离开澧水了。
祁家还有人在官场上，顾成锐的事祁家人不可能瞒着祁长风，他们甚至会问祁长风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应对。她早该想到的，祁长风闭门不出，就证明这件事他是站在皇上那一边的。
然而来都来了，云濯还是决定试一试。如果她什么都没有说，一点尝试都没有去做，以后想起来这件事，恐怕会让她遗憾一生。就算说动祁长风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至少她为此付出了努力，即便没有成功，她也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尽过力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开口轻声道：“您做过户部尚书，曾是帝师，侍奉在君王身侧几十年，眼光深远；而我只是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小丫头，是口舌笨拙之人，我想见您，找不出别的什么借口，便只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诈得您松口见我。”
言下之意便是，今天的事跟盛世乱世压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想见他而已。
不待祁长风开口，云濯又道：“我来是为了顾将军的事，想请祁大人进京上谏，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祁大人对此事毫不知情，方才却又醒悟过来，您眼光深远，京都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您。您至今未有动作，不过是因为您打算放任此事罢了。”
红袖打听了许多祁长风的事迹，这些事迹糅合起来，便让云濯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颇有些傲气的老者形象。今日见了祁长风，他的言行更是与她的设想重合了起来。
傲气的人大多有自己的固执，旁人是不能轻易说动他们的。
云濯甚至这个道理，于是在与祁长风的对话中，始终用以退为进这一招。
她顿了顿，又道：“我原以为顾将军一定会受不住皇命难违的压力回京。而届时边关陷落邻国铁骑之下，朝堂中的诸方势力只会看见眼前的利益，为了镇远将军的人选开展争斗，即便有极少数人会关心边境军情紧急，但是他们的声音也终究会被湮没。”
“一栋高楼的筑建需要花费无数的人力财力与时间，但是它的坍塌与毁灭只需要一场小小的意外。文官争斗，武将无能，我以为大邺也会随着顾成锐回京而可能引发的一系列事故而岌岌可危，但祁大人既然如此淡定，想来我的这些揣测不过是杞人忧天，如此，我便也就放心了。”
随着她缓缓的声音，祁长风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云濯说的话是夸大吗？
祁长风一直以为她是个沽名钓誉，只会夸夸其谈的小姑娘，但是他在官场浮沉这么多年，清楚地知道，她说的这些并不是夸张。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句话用在治国上最合适不过。顾成锐回京被削职，紧接着党争与战乱必起。
顾家军强悍凶猛，个个都是杀敌的一把好手，谁能继位成为镇远将军，便能统率顾家军，而统率顾家军，便意味着白送的军功与勋荣，而另一方面，有了兵权，就意味着会成为各位皇子王爷拉拢的对象，若能拥兵挣一个从龙之功，这可是荫及子孙的天大的好事！
而这些年来大邺稳稳当当地屹立在诸国最东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没有顾成锐的功劳是不可能的。
祁长风有些动摇，但是仅仅一瞬间，他又清醒过来，摇了摇头，道：“你回去吧。”
当初他能在皇上身边待那么久，除了他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性之外，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从来不曾质疑或者否决过皇上的决定。不管是什么命令，他都不问缘由，坚定地去执行。为臣三十年，他心中没有对错，只有皇上。
也正是因此，他在坊间的名声并不清白，反而是毁誉参半。
不过他也不在意，跟在皇上身边这许多年，让他已经得到了太多东西。做人不能太贪心，能够有荣华富贵，声名狼藉也是应该的。
他对这些一向看得透彻，所以他也清楚，如今的他已经太老了，是半截身子埋进棺材里的人，没几年好活了。他没必要为了顾成锐的事，搅了最后这几年的清净。
岁月会消磨一个人的雄心壮志，会让人逐渐接受自己的平庸。
但祁长风始终认为自己是有大才的人，世人讥讽他嘲笑他，可他也为这黎民百姓做过许多实事，即便已经是古稀高龄，他也能提笔写下“借君黄金剑，请杀不白天”这样放诞奇绝的诗句，他的雄心壮志也并没有被消磨。
他只是冷静地思量了一下，去做这件事的得与失。因为发现得不偿失，所以他才拒绝出面。
云濯也想到了。毕竟祁家人如今并不在朝中担任什么要职，波诡云谲的朝堂争斗不会波及到他们，而且祁长风为官多年，必定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大邺就算乱了，祁家的人也能拿着这笔钱好好生活。至于这苍生百姓，国家兴亡，祁长风根本就不关心。
周正坤说错了，她也看错了，中庸之道，清静无为，都不是祁长风的为官之道，处世之态，他始终奉行的，不过是利己二字。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要打动这样的人，仅仅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异于杯水车薪。要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才能让祁长风心甘情愿地进京上谏。
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狐假虎威。
她终于收了面上的浅笑，温柔的眼风也转为凌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祁大人，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得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