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太晚,等下回罢。”谢玠淡淡道,又问她,“云四姑娘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云濯答道:“在宫中耽搁了一会儿而已。不过……谢大人您这是……伤好了?”
她记得很清楚,分明中午给谢玠送汤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怎么这么快就能下地了?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云濯眯起眸子,审视着谢玠。
谢玠无奈扶额,没想到自己关心则乱,百密一疏。
眼看着他就要交代出来,闻吕看不过去,道:“大夫说大人虽然伤情严重,但稍有好转也应该四处走动走动,这才有利于身心健康。”
“是这样么?”云濯自己没受过这样的伤,自然不知道其中的讲究,有些怀疑闻吕的话。
谢玠却郑重其事地点头,又十分受伤地问他:“你不信我么?”
云濯张了张嘴,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难以启齿,毕竟谢玠前些日子还演了她,骗她说自己大势已去。
而她到底是个诚实的人,不太会说谎,也没法面不改色地说不信,故而很拙劣地转移话题:“这么晚了,谢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
谢玠又因为骗了她一遭很有些心虚,虽然想和云濯再多说会儿话,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颔首转身,由闻吕搀扶着离开了。
云濯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往府里去。
回了卧棠居之后,云濯便趴到了榻上,扯着嗓子喊了声红袖之后,才想起来红袖被她安排在如意坊守着那群姑娘,她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喊了声云七。
云七从窗外翻进来,垂着眸问:“姑娘有何吩咐?”
云濯其实没什么吩咐,她只是想和云七聊聊天。
她想起来梅家的事,又发现她对这整个云家,对云桓实则知之甚少,是以想从云七这里探听一些东西。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云濯指了指她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又道,“云家像你这样的暗卫还有多少?”
云濯明里暗里试探过谢玠和郑简钧,甚至连暮雪程都说了话,发现他们这几家里都没有豢养暗卫。而暗卫本质上和死侍是一样的,上一个豢养死侍的梅家,已经被皇上处置了。梅家是卢家的姻亲,也是卢家的臂膀,若是换在平常,梅家犯了事,皇上怎么也会看在卢家的面子上对其从轻发落,可是这一次他却毫不姑息,可见死侍一事犯了他的忌讳。
云濯想不通,一向主张明哲保身的云桓怎么会有这个胆子豢养暗卫,并且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安插在她身边。
这件事她以前从未觉得不对,她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京都权贵府邸都可以有的,可这些日子下来,她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云七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但她习惯了不问缘由的服从,于是并没有深思缘由,如实答道:“五十人。”
五十。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
梅家仅有二十名死侍,便被抄家流放。
云家的暗卫却比这个数字多了一倍不止。
云濯皱眉:“这其中的机制,你清楚吗?”她问了一句,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够清楚,追加道,“你们是通过什么样的契机成为了暗卫,然后又是如何被判定,已经是个合格的暗卫了?包括后续,你被派来监视我的言行,那么你另外的同伴呢,他们又去了哪里?”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云七发懵,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将一个个问题捋清楚,依次为云濯解答:
“回禀姑娘,我们都是从慈文堂来的云府,府中有专门的教头负责带我们训练,最后通过教头的考核之后,就算成为了一个正式的暗卫。成为暗卫之后,仍然由教头给我们分派任务,暗卫之间没有联络方式与暗号,每次训练的时候都带着面具,完成训练后我们回到住处,会有专人负责照顾我们的吃穿,唯有在各人的厢房里,我们可以摘下面具,一旦踏出厢房,便又要戴上。”
“通过教头的考核之后,我就接到了监视您的人物,其余的人,我并不知晓,也没有办法门路知晓他们的去向与接到的任务。”
云濯暗自心惊。
云七给出的信息量可以说是极大:云家的暗卫,并非是半路招募而来,而是从小驯养;暗卫之间互不联系,也就断绝了任务失败之后出卖同伴的可能;云家有专门的地方供暗卫生活训练,并且还有一批下人伺候在那里。
这已经是一条完整的生产链,云家完全可以按照这个模式,培养出来大量的暗卫以供驱使。
“慈文堂是……京都静安街那个慈文堂吗?”云濯又问。
云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
静安街的慈文堂,表面上看起来是好心人设办的援助救济孤儿的地方,但实际肩负着为云家输送暗卫的职责。
这样的地方,存在于京都是十分合理同时也十分不起眼的,京都里像这样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平素也没有什么人关心。
云七诧异于她居然清楚慈文堂的所在之处。
云濯无暇去想云七的反应,她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巨大的荒谬的闹剧中。
她曾经一直以为,裴宴是害得云家被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在重生后,她也一直为了避免这件事的发生而努力奔走着,她联合郑家,笼络谢玠,交好公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认为能够通过他们使将来那件事发生以后,云家的下场能好过一些。
她经久不息地恨着裴宴,几乎是将自己完全笼罩在愧疚与悔恨中,那么多年,恨与愧疚好像都成了她与生俱来便拥有的本能一般的情感底色,她对这世间人事的一切爱恨全基于其上,可是现在她才终于发现,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场笑话。
云家被抄家根本和她没什么关系,也不是裴宴在背后作俑,不过是云桓自取灭亡的结果。
云濯从未觉得世事如此荒诞过。
可偏偏现实告诉她,是这样的,世事远比你能想象到的更荒诞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