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玠沉默着。
但他不知道在自己沉默的时间里，云濯居然想了那么多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会尽力。”
谢玦说的没错，如果没有平等的交流和互相理解的基础，他就没有办法知道云濯在想什么，云濯也不会有了解他的契机，更别说喜欢他。这一点，是他从前疏忽了。
想到这里，他又隐约地有点自得地想：当初幸好是让谢玦跟着来了，否则他要是一不小心又走了弯路，那可怎么是好？
云濯原本也没有想着他能理解自己的说法，毕竟他们身份经历天差地别，在她看来，锦衣玉食与粗布淡饭虽然不同，但都是衣裳吃食，王侯将相与平民百姓虽然不同，但都是人。但谢玠却不一定能理解。
可他说会尽力去理解。
云濯心底有些开心。
她拉着谢玠往前走。
应城今早才下过雨，地上的青砖湿漉漉的，头顶的梧桐叶子也湿漉漉的。云濯带他去城镇上积水的巷道里。
黄泥土砖筑城的矮墙上生长着不知名的植物，枝枝蔓蔓，在这时候已经萎谢成枯黄的颜色。
从巷道里出去，便是宽阔的运河。
谢玠果然惊异：“你怎么……”
云濯面有得色：“谢大人忘了，我以前在苦杏街长大。苦杏街就在沅河，那里常年有高大的船只行经，客船，货船都有。苦杏街上的每一条巷道，都可以直通河边，妇人们在河边浆洗衣裳，小姑娘们在河边的草地里采摘花草，男人们则在河边拉纤卸货，热闹得很。”
“那你呢？”谢玠问她。
他喜欢听云濯说这些过去的事情，她每多说一点，他就能多了解她一分。他来不及参与她的过去，但他仍然想要完整拥有她的人生，一点一滴也不想错过。
云濯想了想，道：“我？记不清了。”
“你想想？”谢玠想到谢家的几个姐姐妹妹，顿时语气里带了点酸涩意味，“莫不是幼时有什么竹马之交，不好意思同我说？”
竹马之交？
谢玠连这个都知道？
云濯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异样起来。
谢玠注意到她的眼神，不自在地别过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看我作甚？”
云濯这才道：“谢大人真是神通广大，您怎么知道我幼时有个玩伴？”
她不喜欢读书，莲青也觉得女子读书没用，她当年在勾栏里，见多了读过书的官家小姐大家闺秀没脸没皮，和她们那些生来轻贱的姑娘一样拱着胸脯讨好男人，故而便觉得让云濯读书也是浪费银两，还不如留着钱让她扯两匹好看的布做衣裳。
街上有个私塾先生，先生有一个儿子，听说功课学问做得极好，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说他是个中举人的料子，将来或许能做状元也不得而知。
但云濯觉得他一点也不机灵，就是个小呆瓜。他总是偷偷看她，时间一长，她便也起了逗弄的心思，有一回从私塾外走过，而后又回过头来，正好逮了他个正着。
她问他：“你怎么总看我？”
小呆瓜脸红了红：“你怎么不来读书？”
街上好多小姑娘都在私塾里学认字，偏她不来。
云濯不好意思说莲青不肯拿钱让她读书，反而将头一扬：“读书有什么意思？”
她从小跟着嬷嬷上山采野果，下河摸鱼虾，是以在小呆瓜问她“那做什么有意思”之后，很快便回答过来：“自然是……算了算了，你这样的书呆子，能知道什么？”
小呆瓜不信邪，非要她说。但她也说不出来，只好带着他亲自感受了一番。
盛夏悠凉的山风吹拂过来，他们在草地里打滚，摘桑葚，还有野枇杷，那一年无主的桃树也结了好多桃子，整个五月回想起来都是甜津津的。
后来她又找机会带他去了河边，清幽的河水只深到小腿肚，河底下是被水流打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乌青，石褐，朱红，石头底下是小鱼小虾穿行来去，运气好还能摸到小螃蟹。
如果后来小呆瓜没有搬走的话，他们好像确实能发展出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关系。
居然还有玩伴？
谢玠抿了抿唇，迟疑地看着她：“你和他？”
云濯还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摆了摆手，惋惜道：“别提了，后来他爹可能觉得我耽误他儿子考状元，没多久就带着儿子搬走了。那天他还来找了我，泪眼汪汪的，别提有多可怜了。”
谢玠万万没想到，自己身心清白，她却招蜂引蝶，先有个未婚夫还不够，这下居然连青梅竹马也冒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也挺可怜，怎么就把一颗真心交付在了云濯身上。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谢玠故作大方，“若你想找到他，我或许也可以帮你。毕竟年少情谊可贵，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你也好轻松一些，不必事必躬亲，你说是也不是？”
云濯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算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人当年事，说不准早已经物是人非。何况我和他那时候也没怎么记事，不过是一块儿上山下河玩了一段时间，谈不上年少情谊。”
她是认真考虑过的，单凭着那么一段年岁，她觉得还不足以维系她与小呆瓜之间的友情。或许两人想起来那时候的旧事旧景，会觉得怀念。但人心情谊这样的东西，也是最经不起考验。
她在京都树敌众多，若被人知道了她还有个幼时的玩伴，指不定小呆瓜要被他们如何为难，甚至倒戈相向也未可知。
既然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完全相信一个人，那无论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在云濯心里，那个人就是隐患。
“算你拎得清。”谢玠听见她的话，总算心情好了这，连带着脸色也多云转晴，“确实，没必要把不相干的人留在身边。”
云濯：？？？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男人心，果然海底针！
云濯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附和道：“您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