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钟声敲响，寂静了一夜的京都城终于在晨光熹微中开始热闹起来，马车在青石板街道上行驶过留下的车轮辘辘声揭开了繁忙的一天的序幕。
披坚执锐的侍卫打着哈欠打开宫门，站在自己的岗位上。
渐渐的，冷清的宫门外还是有马车聚集起来，深秋天冷，从家中急匆匆赶来上朝的众人们坐在马车里，等待着宫中内侍的传话。
并非他们惫懒，亦或者不敬天子，只是皇上已经许久不曾上过朝，他们已经一连许多天扑了个空。
“云大人，你说今日皇上会不会召见我们？”
云桓掀开车帘，与同僚低声交谈：“圣心难测，我亦不知。”
其实不上朝倒也没什么，毕竟看得出来皇上还是有用心朝政，最好的证明就是起码每次一众朝臣递上去的折子，哪怕是谁谁谁弹劾谁家的庶子当街强抢良家男子，这种事情皇上也认真批注过。只是他从来也不下个明确的旨意，从来是众人到齐了，一块儿聚在宫门外，等到了快上朝的时候，宫中内侍才慢吞吞走出来传递圣意，众人日日早起，日日白跑，心中难免有些怨言。
“你说这皇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听说前些日子次辅进宫求见，又被拒了。皇上从前最是敬重次辅，就连首辅也犹有不及，如今怎的一反常态？还有首辅，好端端的，他怎么忽然就告假游学去了？算来半月倏忽而过，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另一辆马车中也传出低低的谈话声，而后很快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听闻谢大人是同云家的姑娘一同，不妨问问云大人？朝中如此，好比群龙无首，若是谢大人早些回来，想必情形会不同。”
那人说完，心中又想着，皇上久不见人，纵然折子递上去都被批改过，但也难免叫人多想。长此以往，朝中必定人心惶惶，还需谢大人回京坐镇，方能解此忧患。
一旁的云桓听见声音，连忙轻咳一声：“最近不知为何，总有些困倦。”他说完，便将车帘放下来，定定坐在马车里。
这些日子以来，常有人问他谢玠的行踪，然而他连自己的女儿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如何能得知谢玠的行迹？只是这话说出来委实有些丢脸，云桓一开始还遮遮掩掩，后来便是直接闭门谢客了。
云府也由此，越发地门庭冷清起来。
早先云宣和还在京都的时候，云府最是热闹，三天两头便有人找上门来，有时候是他的狐朋狗友，有时候是铺子里的小厮来送近来的新奇玩意儿。
后来他走了，但云濯还在，麻烦也从来没断过。今日她去赴个谁家的花会，当天晚上就能有她对着谁甩脸色的传闻传到谢玠耳里，但总归她自己能解决，便也就无伤大雅。
只是后来她也走了。
云家再没被谁找过什么麻烦，他在朝中，好像又有了从前的好人缘，谁见着他都是笑呵呵，只是难免打听两句云濯与谢玠离京的事。
云桓叹了口气，心里居然有点挂念这个女儿。
他借口困倦，旁边马车里的人倒也没有过来找他。
……
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起了雨声，皇帝侧身卧在龙床上，汉白玉石铺成的地面光可鉴人，宫婢们赤足侍立在一旁。
手执拂尘的方如意走进寝殿，在重重罗帷帐外停下，捏着尖细的嗓音轻声道：“陛下。”
皇帝掀起眼皮，隔着罗帷帐望了他一眼：“如何？”
“诸位大人们今日也都等在宫门外，等您上朝。”
“都等着？”
“是，都等着呢。除了太常寺卿，因病告假。只是奴才听闻，昨日里他还纳了一房小妾。”已经料想出这番话说出口男人会有多震怒，方如意头垂得更低。
龙床上的皇帝果然沉默一瞬，云淡风轻道：“这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啊。传朕口谕，罢了他的官职。”
即便是卧着床，语调平稳地说着这么两句话，他释放出来的威压却也是一点不轻。
亲近的人都能知道，他寻常冷静的口吻之下，藏着一颗何其冷酷暴虐的心。
“是。”方如意轻声答道，仿佛生怕惊扰了他。
“外头下雨了？”皇帝又问道。
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更清晰了一下，自云天倾而之下，落在琉璃瓦上，又顺着檐角瓦沿滴落下来，落到地上，便溅开一朵水花。
京都多雨，一年到头，冬夏春秋，不曾停休。
方如意眼皮颤了颤，捏着拂尘木柄的手缓缓收紧。
一旁侍立着的宫婢更是大气不敢出。
良久，方听闻他道：“回禀皇上，外面……不曾下雨。”
“是么？”皇帝喃喃一句，费力地转过头，睁大了眼睛，怅然道，“朕好似许久未曾见过京都的雨了。”
方如意默然，过了会儿，道：“皇上，诸位大人们还在宫门外呢。今日您依旧不上朝么？”
“让他们递了折子便回吧。一群老匹夫，见了也无甚益处，反倒让朕生气。”
“折子照例送到楚嫔那处？”
“送去吧。方如意，你说，朕是不是也该给楚嫔晋一晋位份了？”皇帝嘶哑的声音缓慢响起，像窗外树上连树皮都皲裂开的枯树枝，雨一落下来，便发出空洞的声响。
方如意盯着灯火照耀下自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迟疑道：“楚嫔出身低微，膝下还未育有皇嗣……晋位之事，恐怕于礼不合。”
“说的也是，让朕再想想。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待听见方如意离开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睁开眼睛望着帐顶，语调缓慢地道，“将灯烛灭了吧，亮得晃眼睛。”
侍立着的宫婢福了福身，赤足走动起来，将灯笼火烛一一吹灭，又沉默无声地回到先前的位置，像被人牵着线的木偶。
灯烛都灭了，黯淡的晨光在这时候明显了一些，透过窗纱照进来。卧在层层罗帷帐里的皇帝，在这时候，更像一截枯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