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毅躺在床上,面容仍然苍白着,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闻吕:“咳咳……你来了。”
仿佛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之间开始叙旧的语气。
但是闻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看着宁毅,道:“真是难为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的和我说话。恐怕背地里已经对我和大人恨到骨子里了吧。”
宁毅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更没有恨过大人。”
从最开始他收到宗广谢送过来的假消息,以为当年是大人屠他满门,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恨过大人。他只想一报还一报而已。
“你当然不恨,你有什么资格?我竟然不知道相处了十余年的兄弟,居然是这么容易受人挑拨的性子。更不知道是应该说你蠢还是该说宗广谢的手段太高明,居然做了轻易地挑动了你行背叛之事!”
背叛。
这两个字重重的压在宁毅心上,他咬紧牙关,口中渐渐有铁锈味,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闻吕的话,可谓是字字诛心。但他确实一个字也没有说错,他们相处了十余年,他却因为外人的一个假消息,这样轻易的背叛了视他如手足的兄弟,背叛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主子。
所以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全是他咎由自取。残也好死也罢,都是他应得的。
反正他当初一个人赤条条的来到这世上,如今走了也不过一具躯体,这一生,活过便是活过了,怎么活的不重要,怎么死的也不是很重要。
总归人生世上,总是要活,总是要死。
但他有一件事情放不下:“你帮我告诉大人,是我对不起他。”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不用你说,咱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岂止是对不起他?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过谁?”闻吕哂笑一声,看着他道,“我来是有两件事,第一,大人说。他曾经救过你一命,后来你为他挡过两次刀,所以他欠你一命。但你养好伤就走吧,永远离开京都,再也不要回来。这不是大人说的,是我说的。”
“第二件事,你与宗广谢说过什么?”
宁毅重重地咳了几声,咳完之后,他急促地喘息着,过了许久胸腔才平复下来,他道:“没有。”
“我只是答应他,会帮他监视着大人的一举一动,但是,我没有做出过一件不利于大人的事。”
宗广谢那只老狐狸虽然一直口口声声说是大人屠他满门,但他自始至终都不肯把证据拿出来,只是偶尔给他一些线索。
他也不是傻子,与宗广谢几番交涉下来,虽然口头上说会倒戈,但是并没有做出一些实质性的伤害大人的事。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可这有什么用呢?踏出一步与踏出一百步根本没有区别,他还是背叛了大人。
闻吕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他也不在乎他话里的真假了,不过是例行一问而已。不管他说了还是没说,说多还是说少,依照大人的警惕性,早已经准备将曾经有宁毅参与过的一切布局推翻重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宁毅,不可避免的想起来,曾经那些肝胆相照的日子,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兄弟,一起喝酒吃肉,也一起浴血厮杀过。
他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记住我的话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京都,更不要出现在大人面前。否则,大人心软,我可不会。”
喉咙间又泛起痒意,宁毅手握成拳,紧紧咬住牙关,这才将痒意压了下去。
他说:“终究是我亏欠了大人,若有来生……”
“不必有来生了。想必大人不会再想和你这么个背主的东西再有纠缠!”闻吕扔下这句话,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宁毅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照料着他的大夫走了过来,道:“我原以为你们兄弟情深,毕竟当初他将你送过来时,表现出来的焦急与担心不似作伪,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关系,老夫不该让他进来。心病还需心药医,他的话虽然不能减轻你的病情,反而还会加重。”
闻吕虽然让大夫下去,但是大夫并没有走远,医者父母心,他心里念着宁毅的病情,怕自己若是离开,宁毅有什么需要的话,会赶不及。
便是因着这样的原因,他将闻吕与宁毅的话听完了。
从闻吕的口中不难知道宁毅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但是他是大夫,大夫眼中只有病人。他关心的也只有宁毅的病情。
宁毅望着他,咧嘴笑道:“您也看出来了?”
大夫避开他的问题,道:“我去为你煎药。”
宁毅于是便道:“有劳您了。”
目送着大夫撩开帘子往后院去,宁毅掀开被子,困难地穿上衣服,最后看了眼这个地方。
他这一生都在漂泊,居无定所,厮杀,奔走中度过。这里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医馆,但却也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宁静岁月。
但他注定是要离开的。
他在混乱的夜晚得到重生,火光冲天,鲜血弥漫。
他提着剑,行动迟缓地离开了医馆,缓慢而坚定地往宗府走去。
他之所在,路上行人纷纷避开。
一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到了宗府,门口的家丁见他来者不善,一面赔着笑拦在他身前,一面暗中让同伴进内通禀。
天上乌云密布,顷刻便下起了雨,绵密的雨水如松针一般落在人身上,在还未察觉之时,便轻易打湿了众人的衣襟。
正听着女儿抚琴的宗广谢见着家丁着急忙慌走过来,抬了抬手,琴音便戛然止住,他问:“何事慌张?”
家丁道:“有个奇怪的人来了,看模样依稀是由褚先生带着来过府上的,但是小人也不确定,管事不在府上,小人这才斗胆扰了老爷的雅兴前来请示。”
“宁毅?”宗广谢下意识想到这个名字,“如何奇怪?”
“他手中提了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