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闻吕面色紧张，“他看起来好像……”
闻吕终究是没有把“奄奄一息”四个字说出来，只充满担忧地看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年轻男子。
大夫：“嗐，死不了。只是气血不足，外伤严重罢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闻吕，在心底里估摸了一下，认定这人家境不凡后，说出口的话更笃定了一些：“好生将养着，能养回来的。”
大夫是京都有名的圣手，他这样说，闻吕自然也就深信不疑，当即便松了一口气，将身上带着的银两全掏了出来拿给他：“那就有劳大夫了，这些天还请您仔细照料他……我可能不会很有时间。”
大夫看着掌心的银两，推拒的言辞在出口时则换成满口答应的话语。
“公子尽管放心便是。”他抚着颔下的山羊须笑道。
闻吕于是转身回了谢府与谢玠报备此事：“……属下到时，他看起来已经不大好了，属下便将燕指挥使的令牌给了狱卒，将他带到了城中的济世堂，这些天，济世堂里的大夫会好生照料他。”
谢玠颔首：“那便这样。”
闻吕垂首，正欲退下，又好奇心使然多问了他一句：“您和云四姑娘聊得怎么样了？”
“——什么云四姑娘？谢退之为什么要和云四姑娘聊？”
闻吕话音落下后，门外骤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如金玉相击，澄澈清越。
随着他说完，他的身形也逐渐显露，藏蓝长袍，缂金腰带，清俊的眉眼里暗藏几分不易察觉的高傲，而这份高傲在见到厅堂里的谢玠时，又瞬间转换成了不加遮掩的熟稔的笑意。
是沈清河。
他在奂陵任期未满，这次回来是因为沈家老爷子大限将至，特地奏请皇上，希望皇上开恩，让他在弥留之际能得见孙儿。
老爷子为臣数十载，不说宵衣旰食，也是兢兢业业，从未作过什么妖。
皇上如今在朝中无人可用，时常想起这位昔年的贴心臣子，而今他有事相求，又不是什么违背礼法的大事，皇上自然是大手一挥准了。
沈清河这才得以回京。
他原本也是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孰料刚进大门便被自家老爷子一把扫帚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之际，他想到了谢玠。
其实按照他的预想，他应该是在家中休整几日后，或是请谢玠登门，或是自己主动找上他，总之，无论如何是要让谢玠看一看自己如今的模样，让他亲口说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刚进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坐下来喝喝茶，赏阅一番这京都距离自己离开之时有什么变化便被扫地出门。
他摸了摸鼻子，见谢玠居然没什么反应，疑心他是因为自己回来高兴得愣住了，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谢玠阴阳怪气道：“你倒是回来得快。”
其实谢玠的语气是很正常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硬是从中听出来了。那隐藏起来的几分阴阳怪气。
沈清河委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阿玠！难道你我二十年的情谊，便这样随水东流了么！你莫不是忘记了，我们也曾在花前月下把酒言欢，我还记得你最喜欢的酒菜最习惯穿的衣裳靴履，却原来，留在原地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而你早已经走远，是我不自量力，妄图能成为……”
谢玠丝毫不理会他做作的卖惨，语气毫无波动地打断他：“看来你在奂陵的日子很是悠闲？”
沈清河张了张嘴：“昂？”
闻吕跟着谢玠十几年，谢玠的话没人能比他更懂是什么意思，当即他便对着沈清河翻译道：“我家大人的意思是说，想必您在奂陵的时候话本没少看吧？”
“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我悠不悠闲你还能不知道？不过话本我也确实没少看，看的最多的就是那等痴心女子负心汉，正如你一般。你说说你，我俩多少年的情谊了，这里又是多久没见了？怎么你见着我一点不激动也就算了，这么冷淡干什么？我当初走的时候可没得罪你吧？”
谢玠很累。
自从他前些日子称病不去上朝，到后来病好了之后，皇帝却也渐渐不上朝了，细算起来，他近来鲜少和人打交道。
就算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接触，众人也都是秉承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正事之外，从来不多说什么废话。哪里像沈清河，这样聒噪。
光是听着他说话，谢玠就已经觉得心力交瘁。
“我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居然这样吵？”他反问沈清河。
沈清河更伤心了，面上现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好似被谢玠始乱终弃一般，但他没有继续插科打诨，而是转问起方才的话：“刚才我还没进门，就听见你和闻吕在说什么云四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闻吕未设防，听见他这样问顿时十分心虚，垂着头掩饰性地咳了好一阵。他可没忘记，沈大人从京外寄回来给云四姑娘的书信全被自家大人截了下来，后来虽然消停了，但是现在，怎么着也有厚厚一摞。
谢玠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回答起沈清河的问题：“没什么。”
沈清河：？？？
所以你这回答和没回答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眼下重点也不是这个，重点是：“我被老爷子赶出来了，今晚先在你府上对付一晚，闻吕快去吩咐厨房，今晚我要吃十个硬菜！”
闻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故而他对沈清河的吩咐并没有表现出震惊亦或者迟疑，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是，转身下去了。
谢玠皱着眉头问沈清河：“不是说老爷子快病入膏肓了吗？否则皇上也不可能召你回来。他怎么还有力气赶你出门？”
沈清河摆了摆手：“你可别提了，他分明中气十足，精神矍铄得很依我看再活个二十年是不成问题的，反倒是我，要是回去待上十天半个月，可能真得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