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红袖下去之后,云濯便开始思考,谢玠究竟想做什么。
两番献画,他究竟是什么意图?
她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砖墙上的花纹,努力回想着上一世的这个时间段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谢玠已经是一朝首辅,权倾天下的人物,打个喷嚏都要让这座都城抖上一抖,他所图谋的,不管是人是事,必定不小。
但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大事。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镇日算计着该要怎么样才能得到机会嫁给裴宴,她眼里看到的,耳中听见的,全是和裴宴有关的人事。除了他之外,再装不下旁的东西。
她妥协下来,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不打算再想。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谢玠要做什么,不会威胁到她就行。
……
信安郡王带着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到了御书房,却并没有带他进去面圣的打算,只道:“你在外头等着为父,为父很快就出来。”
张烨低眸道好。
这重兵把守的御书房在,张烨终于感受到了一些皇宫的森严。往日里他听说书的老头讲这皇宫里是如何固若金汤,他还不信,但现在见着不苟言笑,挺拔威武的御林军,他总算是对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起了点敬畏之心。
但也仅仅只有一点而已。
少年人心思纯粹,他们想做英雄,为的不是受万民景仰,被后世人歌功颂德,仅仅是因为他们喜欢劫富济贫,救苦救难。同样的,张烨敬畏皇帝,也并不是敬畏他手中的权势,他出身信安郡,老父亲就是信安郡的土皇帝,他是从小浸淫在权势里长大的,故而也十分不屑这个东西。他敬畏皇帝,是因为敬畏御林军。
御书房内。
郡王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幅卷起来的画卷,皇帝见了,便看了侍立一旁的方如意一眼。方如意会意,走下台阶,来到郡王面前,双手捧了画卷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将画卷打开,便听得阶下郡王徐徐道:“晋时王质伐木至石室山,见老者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老者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顷,老者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这是大邺人耳熟能详的典故了。皇帝并未因此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出挑的地方,但因为他喜欢郑世兰的画风,私底下也对郑世兰其人其画揣摩得不少,故而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谁的画。
他正欲说话,又听得郡王道:“臣于石室山将军墓得此画,足见皇上治民有方,宵旰忧勤。”
“哦?”皇帝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郡王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正色道:“故有楚将千金买酒,得酒家相赠遗世一把白虹剑,此后一剑开山海,辟九州,遂成此方天下;又有韩王身骑白马,西入函谷关,悟得先贤大道,一言既出,能解暗昧;而今臣于荒废百年的将军墓中,独得此画,画中暗喻长生之道,岂不是上天有德,欲嘉王道?”
皇帝知道他是在瞎讲。
下面人总是这样,有门路搞到点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就总喜欢把这些东西和上天有德扯到一块。这种阵势,皇帝没经过一百也经过五十回了。最夸张的是有一次地方县令清理河道时挖出来一块半人大的鹅卵石,居然也层层上递,要送到他面前,和他扯什么潜龙在渊,终飞九天的狗屁玩意儿。
但这一回,他不得不承认,郡王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丝毫不怀疑是宫中走漏了什么消息,知道他派出了人,去做了什么事的,在这宫中屈指可数。而少数知道内情的几个人,都是他信重之人,几十年君臣主仆,他们不会轻易背主。
但尽管是这样,他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愈显严肃:“长生之道?不过是虚无缥缈罢了。江山百代,人却只活一世。画,朕很喜欢,便收下了。至于旁的,郡王日后休要再提。”
郡王连忙道是。
他原本就只是想让皇上收下画而已,什么长生什么烂柯人,谁都知道不过是传闻,他这时候拿出来说,只是因为恰好这画画的便是烂柯这一典罢了。
这样的话,说过一次便已经足够,再有第二遍,实在太假,就算皇上不说,他也不会再多言。
两人都以为对方是如自己这般想,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
正事谈完,就该谈谈玩乐了。
皇帝将画放在一旁,道:“晚上朕已经吩咐了教坊司为你和烨儿接风洗尘,朕记得,烨儿今年也到弱冠了吧?还未娶妻?”
由此可见大邺上下民情基本一致,有了孩子的中年男人们茶余饭后一定不会忽略的问题逃不过这三点:孩子多大了,在做什么,娶妻了吗生子没有。
就连皇帝都不能免俗。
郡王便是深知这一点,故而始终不急不忙,直到听见他这般问起,方才感叹道:“皇上有所不知,我这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到现在也没什么功名在身,单单有个郡王世子的名号撑着脸面,哪家姑娘愿意嫁他?原本想着辛苦一二十年,便能退位下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没成想蹉跎了这许多年岁,到头来竟是连儿媳妇的影都没见着。”
“若是他娘泉下有知,该托梦来指着我鼻子骂了。”他苦笑着,故作轻松地说道。
两人在君臣关系之外,是还有一层同窗关系的。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只是一个名声不显的皇子,在信安游学,由此结识了郡王,又由他做主,娶了郡王府的二小姐,便是如今的静嫔。
有着这么一层错综复杂的关系,郡王在皇帝面前,便也没那么拘谨。
皇上平素被人捧惯了,骤然听见他这些抱怨,不仅不生气,反而因为想起曾经在信安的少年岁月感到动容。
思及今日种种,他道:“何至于此?朕记得大理寺有个空缺,便让烨儿入大理寺当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