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行是吗？”静嫔放下手头的针线，转过头看着正站在案前摆弄着菊瓣瓶里的花枝的宫女，“可我这些年，又哪里是凭借着郡王府的荫庇过活呢？”
宫女于是噤声，低下头忙自己的活计，不敢多言。
“不说了，且看着他郡王府能得几时好吧。”静嫔起身，取下鬓边的钗环，“我睡会儿，若没旁的什么事，莫来打搅我。”
“奴婢晓得。”宫女应道。
但除了云濯与静嫔之外，还有一人对这事是抱有极大意见的。便是张烨自己。
和张烨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纨绔公子们，最后不外乎都走上了三条路：要么学习经商打理家族企业，要么靠家里捐官在仕林中混混日子，剩下的便是身体力行地用一生贯彻“纨绔”这两个字，春夏秋冬赏花赏月弹琴吟诗，闲来无事解救一下街上的失足少女，兴致起了便纳几房小妾。
张烨的至高理想也就是这样了。
所以在听闻老父亲不声不响地为自己谋了个官职之后，张烨整个人内心都是崩溃的。
但他这人纵有千般不好，却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那便是孝顺。
生母早亡，郡王又未曾续弦，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大。张烨到如今虽然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个纨绔，但实则他是一个孝顺的纨绔。
是以尽管对父亲不和自己商量就把自己送到了大理寺当差的事意见很大，但其实他的内心已经隐隐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具体表现就在，他出宫这天晚上就集结一帮在信安认识的公子哥儿到群芳楼喝酒，顺便打探军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席上众人已经喝得醉脸酡红，两眼醺然，张烨却清醒着收集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顺便还有好心人打包送了一些党派之争的秘辛。
当知道京都城里头最顶事的人是首辅，而大理寺卿是首辅嫡系，相当于整个大理寺就是首辅直接管辖机构之后，张烨心梗了一下。
他没什么大志向，也深刻明白自己其实压根做不出什么成绩来，故而对到大理寺任职这事始终是抱了些侥幸心理的，但现在，看着新交旧友们歪倒在酒桌上，他却陷入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茫然之中，他在怀疑名声在外的大理寺能不能容忍他这么个废物在里头干上三五年。
他忧愁地叹了口气，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时，忽然抬眼看见楼下一位姑娘，袅袅婷婷进得大堂，顿时眼前一亮，一直等到小二将她带上二楼的雅间，他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叩响雅间的门扉。
张烨是个有操守的纨绔，他不会随随便便就对一个姑娘动手动脚。他只是觉得心中烦闷难以排解，想要和姑娘聊聊人生而已。
听见门外响起敲门声，秋杏与红袖狐疑地对视一眼，云濯却在此时发话：“去开门吧。”
秋杏离门口稍近，闻言便走上前去为张烨开门，见他倚着门框，十足一副浪荡子模样，当下语气便冷了几分：“公子有何贵干？”
张烨手里拎了壶酒，闻言，便将酒壶拎到她面前，越过她朝着里面坐着的云濯笑道：“值此良夜，姑娘孤身在此，不妨与小生举杯同饮，以慰心怀。”
他说完，云濯身边侍立着的红袖便开口道：“我家姑娘可不是谁都能邀请的，公子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张烨倚着门框，眉眼边缀着的笑意更恣肆了些：“愿闻其详。”
“其实让我家姑娘和你喝酒也很简单，一万两银子，你若能拿得出手，我家姑娘就喝了你的酒，否则，我劝公子还是莫要死缠烂打，丢人现眼了。”
一万两银子？？？
张烨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惊鸿一瞥，忽然就觉得不过一个虚影，实在不值得挂怀，当然更不值得他一掷万金。
但或许是酒意上来，他掏了掏兜，发现全身上下只剩下五百两银子，他咬咬牙将传家的玉佩解下来，刚想递过去，却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取酒来。”
秋杏站在门口仍然用一种阻拦的姿态面对着张烨，红袖则从里面出来，来到张烨面前：“我家姑娘既已发话，还请公子奉酒。”
张烨：？？？
张烨自始至终都很懵，他没想通的是，这难道不应该是他的主场吗？按照基本惯例，这时候应该上演的难道不是纨绔大少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吗？可是这主仆三人的话却让张烨产生了一种，自己好像是上赶着送上门去被调戏的错觉。
他怔愣地将酒递出去。
红袖拎着酒壶为云濯斟满一杯，云濯捧着酒杯站起身来，雅间里明亮的烛火将她的身影照映在窗纸上，她道：“承蒙公子厚爱，小女子今日便满饮此杯。”
她说完，屋子里伶俐的女声便接着响起：“我家姑娘肯饮你的酒，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感恩戴德去吧。”
云濯戴上帷帽，在红袖秋杏的护卫下，从张烨面前走过，离开了群芳楼。
张烨一时有些想不明白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拽着手上没送出去的传家玉佩，迷迷糊糊地回了自己的雅间。
雅间里，一众纨绔公子醉得东倒西歪，桌上酒菜一片狼藉，张烨看着这样的景象，心里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桩小插曲，却没想到第二天去大理寺报道的路上居然又遇上这个姑娘。
但是姑娘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不过想想也确实，两人并未正式见过面，她认不出他来并不稀奇。
从大理寺回去之后，他便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打听这究竟是哪家的姑娘。他是真的很好奇，京都里居然有这样的大家闺秀，这可真是一桩奇事。
云濯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要让张烨主动去查，查她的身份，继而查到她和商阅的关系，主动放弃向商阅寻仇的打算。
当然这只是云濯的一个美好设想，如果张烨能够这么识趣，自然皆大欢喜。倘若他不，也没什么关系。左不过添个热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