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在里面低眉顺眼地听着训，云濯在外面扒着门框看着莲青丑陋的面容。
后来的一生，她荣华加身，风光无限，虽然最后的下场不怎么样，但好歹也算过过好日子，山珍海味，南地的糕点，北地的干果，她吃过不知凡几。但她从未碰过糖渍梅子。
如今又看见木盒里盛着的梅子，在日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晶莹的色泽，蜜色的果肉裹着核，隐约有些剔透的样子。云濯眼眸微动。
谢玠注意到她的眼神，问她：“喜欢这个？”
云濯不答，眼前又倏然出现嬷嬷低着头，莲青坐在榻上一面喝着粗茶一面语气嘲讽地训斥她的画面。
她吸了吸鼻子：“我最讨厌梅子了。”
谢玠没有问缘由，只转了话头问她：“可有看中的？”
想起往事，云濯早已经提不起兴致，她懒懒道：“没有，我就随意买点，想给秋杏带回去。你呢？”
谢玠道：“自然是没有的。”他说完，又让掌柜的包了两包蜜饯果子，特地避开了糖渍梅子，随后掏了钱，带着云濯离开。
他用来装碎银子的钱袋，便是云濯此前给他的宝蓝色绣红粉牡丹的荷包。云濯见着，一时心头有些微妙。
至于付钱这事，两包蜜饯果子不过二两银子，无论是她还是谢玠，都是不缺的，故而她也没有和谢玠争，只暗暗记下，打算待会儿谢玠若有什么看中的，她便一并帮他付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云濯不知道他们这样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转过头问谢玠：“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嗯？”
“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便回去了吧？天色也不早了。”云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腿，好奇问道，“你都不累的吗？”
谢玠摇头：“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吧。”
云濯很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看起来文弱的谢玠居然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文弱。又看见他手里提着的蜜饯，云濯眼里闪过一丝满意：这样的谢玠，看起来果然多了两分人气。
两人回了马车，云濯坐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捶腿，但也没忘记问谢玠的感受：“谢大人以前没这么逛过街吧？”
确实。
谢玠想起来自己随着少女一家家铺子逛过去，那些陈列的展品似的商品，那些往来的行人，那些讨价还价的言语，都是新奇的体验。
更重要的是，好像是因为有她在身边，这些世俗的市井日常，他居然也觉得温暖可亲起来。
这才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是。”
“您觉得好玩吗？”云濯又问，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懒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但如今却有些不同，她自觉自己是在投桃报李，故而耐心许多，“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您直说便是。”
云濯想，他要是觉得有趣，好玩，那她之前的想法就是对的。
谢玠犹豫了一瞬，又点了点头。
……
两人回到客栈，闻吕与秋杏也都已经回来了。谢玠将蜜饯递给云濯，云濯又把蜜饯给了秋杏，道：“路上看到就随便买了点。”
秋杏接下，甜甜向她和谢玠道了谢。
闻吕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大人，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十分明显：我呢我呢？
谢玠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怎么了？”
闻吕砸了咂嘴：“没……没什么。方才大公子身边的闻风过来了，说是大少爷在天盛楼设宴，请您与四姑娘过去。”
太阳已经落山，云层飘渺，熔金的夕光洒落在群山万壑之上，铺展开来，也将整座庐雍笼罩其中。
谢玠站在窗边，逆着光，云濯看不清他的面容，自然也看不清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玩味。
这时候，她只是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自己先前与他在马车上时奇异的观感——她居然觉得他可怜。
可是仔细数来，他那里可怜呢？相对而言，分明是她更可怜一些吧？前世她身陷囹圄，投湖而亡，他在京都运筹帷幄，享无上尊荣；这一生她为了让云府，也让自己摆脱前世的悲惨命运，处处算计，汲汲营营，他却风光霁月，万事风过耳。
她有什么资格可怜他？
云濯低着头，垂眸想着这件事，重生以来，她一直克制而理智。因为前世的经历已经足以让她明白，一个女人的天真与美丽并不能俘获男人，但是冷静和理智却可以让她们不被男人俘获。
正是因此，她从来量力行事，但凡所思所想，所行所为，都是她切实衡量过后果的。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危险的想法。
蓦地，她又回想起来秋杏的话：“奴婢只是觉得……谢大人好像很喜欢您。”
喜欢……吗？
“四姑娘？”
谢玠伸出五指在云濯面前晃了晃。
“啊？”云濯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云濯干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又问他，“怎么了？”
秋杏在一旁道：“谢家大公子在天盛楼设宴，邀请您与谢大人赴宴，谢大人问您想不想去？”
原来是这事。
平心而论，云濯是不想去的，但是她复杂地看了眼谢玠，想起来这人沾酒醉的体质，觉得自己无论于情于理好像都应该陪着过去。
万一她不在旁边，谢玠喝醉了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左右明早日程，今日也没什么事，谢大公子一片好意，我也不便推却，便与您同去吧。”云濯恳切道。
这又是她为自己找到的第二个理由。
谢玠道：“也好。”
两人商定好，便带着闻吕，秋杏一块儿出了门，乘上马车往天盛楼去了。
天盛楼坐落在虞郭街边，从客栈出去，往前行至宽阔的街道上，而后再左拐驶一段路便能见着一座气派的酒楼，漆黑的匾上用描金的字体写着“天盛楼”三个大字，高悬在青天白日之下。
几人刚到门口，便有人迎上来，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深秋的天气，却还身披一袭紫纱衣，衣上用明黄，宝蓝，暗红的细线绣了细碎的花朵，纱衣下隐约透出她如雪的肌肤，细腻的肌理。